黃庭堅《雨中登岳陽樓望君山二首》
下面是黃庭堅的《雨中登岳陽樓望君山二首》:
投荒萬死鬢毛斑,生出瞿塘滟滪關。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陽樓上對君山。
滿川風雨獨憑欄,綰結湘娥十二鬟。
可惜不當湖水面,銀山堆里看青山。
作者是“蘇門四學士”之一,在政治上與蘇軾同休戚、共進退,宦途坎坷,屢遭貶謫。他于宋哲宗朝曾在四川過了六年的流放生活,直到徽宗即位后才被放還。出川后,他在途中寫了這兩首詩,自跋云:“崇寧之元(1102),正月二十三日夜發荊州,二十六日至巴陵,數日陰雨不可出,二月朔旦獨上岳陽樓。……”當時的岳陽樓是遷客騷人會集之地,下臨煙波浩渺的洞庭湖,遠對湖中傳說為湘君神靈所棲的君山。在這里,不少人覽物興情留下過不朽的詩篇。這兩首詩:一首以抒情為主,直寫胸臆;一首以寫景為主,寄情于景。
作者在第一首詩的一開頭就以沉重的筆觸來追述他的政治遭遇。首句自柳宗元句“萬死投荒十二年”(《別舍弟宗一》)脫胎而來,但不明點時間,而以鬢發斑白的事實來暗示歲月之長和所受政治壓抑之深。他遇赦后從水路出川,在第二句末用了一個“關”字,因瞿塘峽南有江關,又名瞿塘關,即用以寫瞿塘峽、滟滪堆之險,也比喻仕途的風波險惡,表達了他出川時的內心感受。楊炎《流崖州至鬼門關作》中有“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句。把楊炎這兩句中的“生度”兩字與黃詩中“生出”兩字聯系起來看這個“關”字,就能領會它的分量和深度了。
對這首詩,有人解說為抒寫輕松愉快的心境。其實,與其說詩人的心境是輕快的,不如說是沉重的。他一生失意,這次雖然幸而生出三峽,但在他面前的政治道路依然十分險惡(一年多后又遠貶宜州),與他在文學上相切磋、在政治上相依靠的一些人又已經凋零殆盡:一年多前蘇軾從海南放還后死去,在這前后,同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遠死藤州,同為江西詩派三宗之一的陳師道也饑寒而死。從這首詩的三、四兩句可以看出,當時詩人在政治上懷抱著深刻的苦悶,只想回到江南,從鄉土感情中尋求一點慰藉,其所以未到江南“先”破顏一笑,只是在岳陽樓上面對著壯闊秀麗的山水,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得到了暫時的解脫而已。這是一個流放者歸來時的非常復雜的失意之馀的感情。這首詩就是把這樣一個復雜的感情,用極其洗煉的形式表現出來,寫得意態兀傲,筆勢峭拔,在風格上以瘦勁見長,從氣骨見美,在藝術上具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
單獨來看這首詩,它的末句“岳陽樓上對君山”是以景結情,宕出遠神,從而收到篇終有馀味的藝術效果。如果把這首詩同第二首合起來看,這個結句又是在兩首之間起過渡作用的。通過它,詩人把讀者帶到岳陽樓上,開始在第二首里由抒情轉入寫景,主要以望中所見的君山為描寫對象。詩的前半首是從樓上鳥瞰的角度來寫的。這時,詩人獨自憑欄,俯視洞庭湖水,首先把他的孤寂感融入滿川風雨的景象之中;更從風雨中望出去,把視線遙遙投向湖中狀如十二螺髻的君山。在這里,詩人的想象開始飛翔。這座本因湘君的傳說而得名的美麗島嶼,被想象為湘君所綰結的發鬟,染上了濃厚的神話色彩。接下去,在后半首詩里,詩人想象之翼更飛出了他所能望到的視野。王嗣奭在《杜臆》里分析杜甫《望岳》詩“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句是“身在岳麓而神游岳頂”;這里,詩人也是身在樓上而神游水面,設想從銀色波濤中來看青翠的君山時所呈現的奇觀,全以造意取勝,與劉禹錫《望洞庭》詩“遙望洞庭山翠色,白銀盤里一青螺”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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