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筍賦

【原文】

余酷嗜苦筍，諫者至十人，戲作《苦筍賦》，其辭曰：

僰道苦筍①，冠冕兩川②。甘脆愜當，小苦而反成味；溫潤縝密，多啖而不疾人。蓋苦而有味，如忠諫之可活國；多而不害，如舉士而皆得賢。是其鐘江山之秀氣③，故能深雨露而避風煙。食肴以之開道，酒客為之流涎。彼桂斑之夢永④，又安得與之同年！

蜀人曰：“苦筍不可食，食之動痼疾⑤，令人萎而瘠。”予亦未嘗與之言。蓋上士不談而喻；中士進則若信，退則眩焉⑥；下士信耳而不信目，其頑不可鐫。李太白曰：“但得醉中趣，勿為醒者傳。”

【注釋】

①僰（bó）道：漢縣名。今四川宜賓縣境。

②兩川：東、西川的合稱。

③鐘：聚集。

④桂斑：桂，一種竹子，即筀竹。斑，竹子的一種，即斑竹。

⑤痼疾：久治不愈的病。

⑥眩：迷惑不解的樣子。

【譯文】

我向來十分喜歡吃苦筍，但是有十來人勸我不要這樣，于是，我很隨便地寫下這篇《苦筍賦》，其文如下：

僰道這個地方產的苦筍，在兩川中是名列第一的。它的味道甜度適中，清脆爽口，雖然入口有一絲微苦但別有一番風味；它溫潤無比，口感細密，即使吃多了也不會對人的身體有所損傷。雖然有一絲苦卻更有滋味，對身體健康也有好處，就好像忠言逆耳卻對國家有利的道理一樣；多吃不會有任何傷害，就好像多舉士人，得到的幾乎都是賢士一般。這里的苦筍得天獨厚，匯聚江山靈氣，雨露滋潤，因此能夠很好地回避風煙的侵犯。用苦筍做美味佳肴，可以讓人食欲大振，用苦筍來下酒，令人垂涎三尺。真是覺得可笑啊，那些桂斑虛有其表，竟然也妄想人們能稱贊它，可它們又有什么地方能與苦筍相提并論呢。

四川人常說這樣一句話：“苦筍不能食，吃了發舊病，讓人瘦而死。”我一點也不想和他們爭辯什么。因為，上等之人通曉事理，根本不需要多說什么；中等之人當著你的面表示相信，可之后又表示疑惑；下等之人只聽謠言，一點也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就像巖石一般頑固，根本不能雕刻與鑿穿。這就是李白所說的：“但得醉中趣，勿為醒者傳。”

【賞析】

這篇賦層次分明，道理淺顯易懂。第一，贊美苦筍對人的身心健康有好處。苦筍“小苦”、“溫潤縝密”，但“甘脆愜當”，因此有益身體健康。第二，將自身體驗很好地融入其中，寓意深刻：苦筍的味道雖然有點苦，但卻能讓人食欲大振，就好比忠言，雖然逆耳，聽了卻有很大的好處。苦筍與忠臣驚人的相似。但世人卻很多都不明白，苦筍味道鮮美，卻總是受到誹謗，而桂斑虛有其表，卻總是很受大家的歡迎。這就好比敢于進諫的忠臣卻總是遭到不公正的對待，而奸巧邪佞的人往往仕途順利，平步青云。對于這樣的局面，作者是極其蔑視的。黃庭堅這位博學的作者，在文章的最后，以李白的詩句“但得醉中趣，勿為醒者傳”做結束語，真讓人拍案叫絕。詩句說，對飲酒十分青睞的李白以自得醉中之趣為樂，告誡自己千萬別向飲酒的人說出醉酒的樂趣。從表面意思來看，黃庭堅的意思是不要把苦筍的好處對不理解的人講，但對于苦筍的不平之鳴、憐才之意卻呼之欲出，有極大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