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殘損的手掌》原文與翻譯、賞析
戴望舒
我用殘損的手掌
摸索這廣大的土地:
這一角已變成灰燼,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這一片湖該是我的家鄉,
(春天,堤上繁花如錦障,
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
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
這長白山的雪峰冷到徹骨,
這黃河的水夾泥沙在指間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當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細,那么軟……現在只有蓬蒿;
嶺南的荔枝花在寂寞地憔悴,
盡那邊,我蘸著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
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
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
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
像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的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
貼在上面,寄與愛和一切希望,
因為只有那里是太陽,是春,
將驅逐陰暗,帶來蘇生,
因為只有那里我們不像牲口一樣活,
螻蟻一樣死……那里,永恒的中國!
【賞析】 1941年,日本侵占了香港,戴望舒因從事抗日活動而被捕入獄,受盡摧殘。詩人在獄中寫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沉雄的詩篇,以奔涌著的波瀾壯闊的愛國主義激情,給他后期的作品鑄造了新的內容和風格。
《我用殘損的手掌》即是他后期作品的代表作。當富有才情的詩人舍棄自己身邊小小的落寞、凄凄的孤獨,舍棄以往酷愛的淺吟低唱以后,他的詩篇便以其豪歌再次一展風采。此詩作于1942年7月,其時作者尚在獄中。因為詩人早期受象征派詩歌影響較大,創作上吸取了象征派的手法并形成了較為成熟的技巧。象征派詩歌創作的要點之一是強調詩歌的意象構筑,構筑時又經常借用藝術的變形手法,以使意象具有更強的表現作用。作者這首詩中便為自己飽滿的詩情尋得了極富抒情性的意象。首先是用一只殘損的手掌輕撫祖國河山,這個奇特的意象產生了奇特的抒情效果。這“殘損”兩字的內含極為深廣,構筑的意象也格外醒目,在讀者心中激起的情緒波瀾也特別激烈,而且至為關鍵的一點,是它同時也較為形象地映現了在侵略者鐵蹄下痛苦掙扎的中國人民,顯現了被無情蹂躪的祖國河山的凄苦。
從結構上看,此詩是完整的一段,但從意義上卻可分出明顯的兩個部分。“我用殘損的手掌,摸索這廣大的土地”是引子,從“這一角已變成灰燼”到“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為第一部分,這以后到結尾是第二部分。第一部分,作者以“這一角”、“那一角”、“這一片湖……”三個點敘述了祖國的受難,并著重想象了詩人的家鄉,美麗的西子湖在敵人鐵蹄下的慘案,用括弧中美妙的回憶襯托現實的不堪入目。接著又從長白山雪峰寫到黃河,寫到江南,寫到“荔枝花寂寞地憔悴”的嶺南,寫到“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由北而南整體地反映出痛失河山的悲哀。“無形的手掌掠過無形的江山,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兩句,概括了祖國所受的災難。詩歌的第二部分,詩人竭盡想象之所能,盡情地贊美了解放區的 “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詩人把“愛和一切希望” 都寄托在這片依然有太陽和春天的土地,寄托在那兒的人民身上,他們將“驅逐陰暗帶來蘇生”,最后一句,“那里,永恒的中國”積蘊了詩人對于解放區的全部熱情和希望。
這首詩,從形式上說句子有長有短,沒有整飭的外觀,應該是屬于自由體,但它又似乎是押韻的,可以說是押韻的半自由體,因此也仍然有戴望舒詩歌一向具備的悠長的韻味。這首充滿著凄苦又閃爍著希望的詩,每字每句都飽含著作者深摯的情感,語言具有強烈的抒情性。全詩曲調低回曲折,帶著憂傷,帶著期望,震蕩著讀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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