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行》原文與翻譯、賞析
關(guān)東有義士①,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②,乃心在咸陽③。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④。淮南弟稱號⑤,刻璽于北方⑥。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注釋】 ①關(guān)東: 指函谷關(guān)以東各州郡。②盟津: 即古孟津,在今河南孟縣南。相傳周武王伐紂,曾在這里與八百諸侯會盟。③乃心: 其心,他們的心。咸陽:原為秦國的都城,在今陜西咸陽東,這里借指董卓挾持漢獻帝所遷的都城長安。④嗣還(xuan旋):其后不久。⑤淮南弟:指袁紹堂弟袁術(shù),他于建安二年(197)在淮南(今安徽壽縣)自稱帝號。⑥刻璽(xi洗):指袁紹私刻玉璽,立劉虞為帝。璽:皇帝的印。
【詩大意】 關(guān)東各州郡的義軍,興兵討伐董卓一群兇殘的黨羽、原本期望會師盟津,志在直搗董卓所控制的長安。然而,諸軍會合,兵力不能統(tǒng)一,互相徘徊猶豫,列陣觀望不前。彼此爭權(quán)奪勢,不久就自相殘殺起來。袁術(shù)在淮南壽春自稱帝號,袁紹在北方私刻玉璽,謀立幽州牧劉虞來做皇帝。連年戰(zhàn)亂,鐵甲里都生了蟣虱,百姓大批死亡。白骨暴露在荒野上,千里之內(nèi)聽不見雞鳴。百姓們百人之中只剩下一個活著,想起這些就要痛裂肝腸!
【賞析】 《蒿里行》大約作于建安二年袁術(shù)稱帝至建安五年曹操擊敗袁紹之際。所謂“蒿里”,古人認為是人死后魂魄所歸之處。《蒿里行》是古代用于殯喪的挽歌,屬樂府《相和歌辭·相和曲》。曹操這首《蒿里行》則是他作為一位反對董卓亂政、軍閥混戰(zhàn)的政治家對時世動蕩不安、百姓死亡慘重的同情和哀挽。這種思想感情,在他的一些令文中也時有流露,如建安七年《軍譙令》講:“吾起義兵,為天下除暴亂。舊土人民,死喪略盡,國中終日行,不見所識,使吾凄愴傷懷。”《蒿里行》所抒寫的內(nèi)容與此完全一致。
此詩前面十句寫涼州豪強軍閥董卓篡權(quán)亂政后,全國動蕩不安、急劇惡化的政治形勢。“關(guān)東”四句,交待了初平元年(190)春,以渤海太守袁紹為盟主的各路義軍,興兵勤王,討伐董卓“群兇”,當初興兵的目的是勤王護國,復興漢室。詩一開始即標舉關(guān)東諸軍為“義士”,直斥董卓一伙為“群兇”,突出“義士”與“群兇”的對立,正氣凜然地表明作者的褒貶態(tài)度和政治傾向。起筆高屋建瓴,愛憎分明。據(jù)《三國志·魏書·董卓傳》記載,董卓至京,兇暴殘殺,致使“百姓嗷嗷,道路以目”。詩中斥其為“群兇”,堪稱史家之明斷。作者以“會盟津”的現(xiàn)實紀實與武王伐紂的歷史典故巧妙結(jié)合,暗示出討伐董卓猶如武王伐紂,實為正義之舉。而“初期”,“乃心”,只是表達作者主觀意愿的一種虛擬之詞,預伏了后面生變的危機,這正是一種欲抑先揚的寫法。“軍合”六句,筆勢陡轉(zhuǎn),揭露討逆義軍各懷異志,自相撕殺,使整個中原陷入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之中。史載袁紹畏懼董卓兵強,持疑不進,而其它“諸軍兵十余萬,日置酒高會,不圖進取”,曹操大失所望,“竊為諸君恥之。”(《三國志·魏書 · 武帝紀》)“軍合”二句詩寫躊躇雁行,列陣觀望,軍力不能統(tǒng)一,就是指的這一史實。“勢利”二句,寫關(guān)東諸軍都想借兼并別人以擴大自己的勢力,演出了自相火并的鬧劇。據(jù)史書記載,當時劉岱殺死橋瑁,袁紹脅迫韓馥讓出冀州,把冀州牧搶在手中,并聯(lián)合劉表對付與己不和的袁術(shù)、公孫瓚。所謂興義兵、討逆董的勤王之舉,就如此滑稽地流產(chǎn)了。詩中所寫的一“爭”、一“戕”,對軍閥的野心做了尖銳諷刺,可謂誅心之筆! “淮南”二句,只是一種客觀敘述文字,從表面似乎看不出作者的褒貶態(tài)度,然而,這兩句上承“勢利”二句的一“爭”、一“戕”,就使這兩句客觀敘述文字蘊涵著作者的一種冷眼旁觀的蔑視和鄙夷,可以說是以冷蔑之筆鞭撻了所謂義軍“盟主”的袁紹及其兄弟袁術(shù)割據(jù)稱帝的野心:袁術(shù)想自己做皇帝,袁紹想扶植一個傀儡皇帝,號令天下。他們跟董卓堪稱一丘之貉!詩人在這里鮮明地表示了反對割據(jù)分裂的政治立場。這部分重在敘述時事,從漢末社會大動亂的角度,攝取了一系列重大的歷史事件加以概括,以討逆始,以自戕終,活畫出一幕歷史丑劇,將論斷與褒貶寓于敘事之中,藝術(shù)容量極其深厚。作者敘寫時事,真實、嚴謹,將詩家的紀事感懷與史家的秉筆褒貶結(jié)合起來,顯示著作者政治家的見解和風度,氣魄宏偉,筆力雄健,與《詩經(jīng)》二雅政治諷刺詩的抨擊時政、慷慨激切的精神一脈相承。
“鎧甲”六句,以同情的筆觸描寫了軍閥割據(jù)混戰(zhàn)所造成的社會災難,表達了對民眾苦難的傷悼。“鎧甲生蟣虱”的細節(jié)描寫,既寫出農(nóng)民被征從戍,不得休息,又暗示出戰(zhàn)爭連年不斷,是造成“萬姓以死亡”的原因。“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細節(jié)描寫,正面描述百姓流離死亡的災難,為“生民百遺一”的概括敘述,提供了一幅生民涂炭、慘不忍睹的畫面,增強了詩歌的藝術(shù)感染力,而且為軍閥混戰(zhàn)的罪惡提供了異常真實的“罪證”。經(jīng)過“鎧甲”、“白骨”這一番形象的描述和鋪墊,最后逼出了詩人“念之斷人腸”的傷悼之辭,不可遏止地抒發(fā)了作者強烈的哀挽與悲憤的激情。這六句寫得質(zhì)樸真實,形象生動,感人肺腑,與《詩經(jīng)》風詩和漢樂府民歌的傳統(tǒng)頗為接近。
總之,《蒿里行》是一首繼承漢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的藝術(shù)傳統(tǒng),以樂府舊題寫時事的作品,現(xiàn)實性極強,前人稱它是“漢末實錄”(鐘惺《古詩歸》)是很恰當?shù)摹4嗽娗鞍牖疽浴百x”的方式敘述,詩句概括、簡樸,但形象性稍差,后半白描勾勒,形象感人,樂府情味較濃。全詩慷慨雄勁,悲壯蒼涼,很富有時代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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