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言情贈友詩歌
盈盈河水側,朝朝長嘆息。
不吝漸衰苦,波流詎可測!
秋期忽云至①,停梭理容色。
束衿未解帶,回鑾已沾軾②。
不見眼中人,誰堪機上織?
愿逐青鳥去③,暫因希羽翼。
這是一首借天上牛女雙星的受情故事寫人間夫妻離別之苦的詩歌。詩中塑造了一個飽經離別之苦而迫切希望改變命運的女性形象。《漢宮闕疏》 云:“昆明池上有二石人,牽牛、織女像。”昆明池是漢武帝時開鑿的,可見在西漢前期,牛女雙星的愛情故事已經逐步形成。東漢末年,社會動蕩不安,牛女愛情故事也因此被染上了一層悲劇色彩。蔡邕 《青衣賦》 有 “悲彼牛女,隔于河維”之說,“古詩十九首”中的 《迢迢牽牛星》 更是這個悲劇故事成功的藝術珍品。這首詩的出現,標志著牛女愛情故事的臻于成熟。魏晉南北朝是這個愛情故事廣為流傳的時期,文學創作中出現了不少以牛女故事為題材的作品,邢邵的這首 《七夕》 ,可說是此類題材詩歌中的代表作。
《七夕》 全詩十二句,可分三個層次。前四句為第一個層次,言織女被隔絕在河漢一方的相思之苦。詩的開頭兩句 “盈盈河水側,朝朝長嘆息。”由“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中的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演化而來,一個是默默不語,一個是朝朝嘆息。這 “朝朝長嘆息”可說是反 “脈脈不得語”之意而用之,然而這一 “反”,便使詩中女主人公的性格比 《迢迢牽牛星》 的女主人公堅強得多。
朝朝嘆息,當然是因為思念被河漢隔絕在另一方的心上人。“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中有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之嘆。“老”,不是說年齡變老,而是指因心情憂傷而形體消瘦。女主人公沒有把 “思君令人老”這層意思直接說出來,而是把語氣來一個轉折,“不吝漸衰苦,波流詎可測?” “漸衰”,當指形體消瘦使人逐漸衰老的現象。所以 “不吝漸衰苦”這一句,便隱含了 “思君令人老”這層意思。“波流詎可測”即晉李充 《七月七日》 詩中“河廣尚可越,怨此漢無梁”之意。女主人公面對著這深不可測而又無梁可渡的滔滔河漢,只能發出一聲長長的浩嘆。其言外之意是: 我和那在水一方的心上人,今生恐怕永遠只能這樣遙遙相望了!
中間四句是第二個層次,寫女主人公對短暫相聚后長別的悵恨。“秋期忽云至,停梭理容色。”一年才一次的相會之期終于被盼到了,此時,女主人公的思緒早已悄然飛向遠方,于是,她趕快停下織機,把自己著意打扮一番。她對著銅鏡細細端詳著自己,心潮起伏: “這一年中,我變了多少?他見到我之后,會感到我消瘦了么?衰老了么?” “我這樣打扮,他合意嗎?”……這 “理容色”三字,包含了女主人公此刻多么豐富的心理活動!
人們對歡快的相聚總是感覺太短,何況牛女的相會僅僅只有一個夜晚。所以,歡愉才剛開始,頃刻便成離別。這時,久已蓄積在女主人公心頭的怨憤便噴薄而出。所以,詩人沒有正面去描寫女主人公和情人的歡聚,而卻用濃重的筆墨去描寫女主人公與情人分別前的痛苦: “束衿未解帶,回鑾巳沾軾。”睡衣還沒有來得及脫下,眼淚便將回程車駕的車軾沾濕了。女主人公感情的爆發及其痛苦之深,從這一語中便可了然。這兩句詩和梁庾肩吾《七夕》 詩中的“離前忿夜促”、梁何遜 《七夕》 詩中的“還淚已啼妝”說的是同一個意思,都是對女主人公和情人分別前的心態刻畫。但比較起來,邢邵的描寫似乎更為含蓄,詩不言別,但女主人公的離別之情卻表現得十分強烈。
最后四句是第三個層次,描寫女主人公與情人別后的幻想和追求。自從女主人公與情人分別后,別情依依,愁思難收,她感到萬般無緒,再也無心坐上織機,“不見眼中人,誰堪機中織”,便是這種心態的真實寫照。結句的“愿逐青鳥去,暫因希羽翼”,用了一個神話中的典故。“青鳥”,在神話中原有兩種形象。《山海經·海內北經》:“西王母梯幾而戴勝,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昆侖虛北。”從上所說,則青鳥原為多力健飛之猛禽。至漢、魏,青鳥轉化為西王母的使者,如《漢武故事》 云: “七月七日,忽見青鳥來集殿前……是夜漏七刻,王母至,有二青鳥如烏,夾侍母傍。”本詩中的青鳥,恐怕是兩種形象兼而有之。女主人公既要它作為使者,為自己向情人傳遞信息,但又將它視為多力健飛的猛禽,這樣便可以借它的力量使自己達到高飛的目的。面對著波流滔滔的河漢,欲渡無梁,欲濟無楫,幻想自己能借助神鳥那矯健的羽翼,直抵彼岸,和情人相會,這是多么美好的想象,又是多么強烈的愿望!
魏晉南北朝時期,戰亂頻仍,南北分裂,人民長期流離失所,因此,牛女愛情悲劇故事便在社會上廣為流傳。但是,自 《迢迢牽牛星》 以來,詩中女主人公的形象似乎一直沒有改變,她始終是一個溫順善良令人同情的弱女子,她悲嘆自己的不幸,但是卻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如隋王眘 《七夕》 詩: “歡逐今宵盡,愁隨還路歸。猶將宿昔淚,更上去年機。”女主人公雖然是滿懷悲緒,但還是含淚重上織機。梁沈約《織女贈牽牛》詩更說: “初商忽云至,暫得奉衣巾。施衿誠已故,每聚忽如新。”對終年分離,一年僅是一夕相聚的命運不但沒有什么不滿,而且還樂于命運的這種安排。比較起來,邢邵《七夕》詩中的女主人公的性格堅強得多了,她不僅平時朝朝嘆息,臨別前淚飛傾盆,而且在別后無心再上織機,終朝只是幻想如何沖破一切陳規和阻礙,重新而且永久回到情人的身邊。邢邵詩中織女性格的這種變化,可以說是牛女愛情故事在流傳過程中的一個發展,也是此詩比同類題材的詩歌更富有異彩之處。
注釋
①秋期,即七夕。南朝梁宗懔 《荊楚歲時記》載: “七月七日為牽牛織女聚會之夜。” ②回,轉也。鑾,本指皇帝的車駕,這里泛指車。回鑾,回去的車子。軾,設在車廂前供人憑倚的橫木。③青鳥,中國古代神話中的神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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