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老婆疙瘩》原文|注釋|賞析

小事情，馬虎一點不要緊，這種心理是很平常的，幾乎人人都有。但許多小事情，許多的一點點湊在一起，就是大事情了。譬如紡線線，紡的松一點了，不要緊，只有我這一點，馬馬虎虎過去了;紡的緊一點了，也是小事情;不勻、太粗、太細都不要緊，都可以馬馬虎虎。但是把這些紗一集攏來，可以堆成房子呢。我在難民工廠就看到了這種壞紗堆。難民工廠專門有八部車子加捻那些松線，和合股那些細線(那些又粗又細的就在絡紗時分開一段段的絡)，已經工作了兩月多，而現在還有兩千斤壞紗堆在那里。這些給工廠與工人的損失，現在我且不計算它，只談其中的一個問題，就可以明白了。這就是“老婆疙瘩”。

“老婆疙瘩”是紡線時斷了頭又接上去的一種成團的疙瘩，是不會和不耐煩在大指頭上繞個圈的那種結頭法而隨意接上去的一些大疙瘩。這個“老婆疙瘩”在工廠里就成為了一種可怕的名詞了。倒緯管的女工，本來一天可以絡五斤六斤或八斤紗的，但遇著壞紗，連二斤也不能絡完。這種疙瘩在絡緯子時，一定要非常的注意，要把這疙瘩掐去，殘廢軍人的工人就用口咬去而重結過。假如不小心，滑過去了，在織布時緯子便要垮，要妨礙著織布。有幾天絡紗工人幾乎都是手一伸出去，輪子一轉，馬上又要停了?？棽既艘渤３０芽辶说木曌油说桨l紗室，發紗室又要把緯子退給原來的工人重倒過。即使有比較小一點的，緯子沒有垮而滑到了布上，那末布面不平，又影響了質量。看來這末一個小小疙瘩卻須走過這樣多的討厭路程，使那末多的人頭痛，以至他們替它取了一個可厭的名字： “老婆疙瘩”。

要做事情，麻煩總是有的。自己不愿麻煩，結果就必使許多人麻煩。做自己一段事情的時候，必須能負責這段事，把它做得沒有毛病，否則，別人就要遭到因你不負責而帶來的更大的麻煩。這是很不應該的。這里包含著一個革命良心的問題。不僅對老婆疙瘩是這樣，其它的工作也是這樣。

一九四四年八月于難民紡織廠

(195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版《跨到新的時代來》)

賞析 “老婆疙瘩”不過是把斷了的線頭接起來的一種成團的疙瘩，但卻是令紗廠工人十分頭疼的問題。倘若開始處理不好，不僅使后來的處理過程變得繁雜，還會帶來諸多惡果。作者就從分析這一典型的“小事”入手，揭示出質變、量變與其內在的微量因素的關系，告誡人們不要忽視工作中的一些小問題，防止由小弊積成大惡，以保證革命工作的順利進行。

在表現方法上，作者首先運用了“由一般到特殊”的推理，即抓住人們忽視小事的一般心理，揭示出由小事發展成大事的必然關系。然后舉出一個典型事例——紗廠中的壞線處理： 從數量上說，壞紗線一點點的會堆積如山，給工廠造成嚴重損失; 就質量而言，一個“老婆疙瘩”不僅會影響到以后工序的順利進行，而且要出次布。接著作者又運用了“由特殊到一般”的推理。根據以上的事實分析，作者得出了一個一般性的結論： “做自己一段事情的時候，必須能負責這段事，把它做得沒有毛病，否則，別人就要遭到因你不負責而帶來的更大的麻煩。這是很不應該的?！弊髡邔@兩個層次的安排，一方面加強了本身的邏輯力量，一方面又淡化了“說教”的色彩，消除了讀者對“訓誡”之類造成的逆反心理。

在語言上，作者猶如談天說地，十分輕松自然、樸實親切，呈現出一種與讀者感受相和諧的韻律美。它使讀者在受到理性之光照射的同時，又能點燃起跳動著的感情之火，從而心服口服，同時也體現了作者的語重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