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魏晉南北朝山水詩鑒賞
謝靈運
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
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
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
林壑斂暝色,云霞收夕霏。
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
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
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
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
這首詩寫清晨泛舟到石壁精舍,傍晚又從原路返回的所見所感。
謝靈運于景平元年(423)秋,辭去永嘉太守之職,回到始寧縣(今浙江省上虞縣)始寧墅。石壁精舍當指始寧墅附近的佛寺,湖即巫湖。詩人經常去石壁精舍游覽,往返必經巫湖。
前六句,先敘石壁之游。“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概說石壁的景色朝暮不同,極富變化,越變越美,愈幻愈奇,使游客目不暇接,心曠神怡。由此,順理成章地引出“清暉能娛人,游子憺忘歸”二句,化用《楚辭·九歌·東君》“羌聲色兮娛人,觀者憺兮忘歸”句意。“憺”,安。展示出沉迷于美景之中樂不知返的心態(tài)。“出谷”、“入舟”二句,緊承游子忘歸,暗落“還湖”之行。中間六句,便集中敘寫湖中所見晚景。詩人在小舟上,望見遠處的樹林、山谷隱沒在蒼茫暮色里,飛動的晚霞向天邊流逝消散; 近處湖中芰荷綠葉重重迭迭,相互映照,水邊菖蒲和稗草交雜依傍,十分繁茂。“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是交代“還湖中”的最后去向,與前面“入舟陽已微”緊密呼應。在一連串的敘景之后,詩人沉醉在自然山水之中,引起了他對人生的冷靜思索: “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一個人如果自甘淡泊,那么功名富貴之類身外之物自然就看得很輕了。內心感到滿足,就不會違背宇宙間的至理常道。“自悟悟人,詠嘆作結” (張玉谷《古詩賞析》)。
謝靈運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全力以赴地描寫自然山水,把自然山水作為審美觀照的主體對象的大詩人。由于他“自謂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憤” (《宋書》本傳),肆意游遨,不理政務; “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障千重,莫不備盡” (同上),故所寫山水詩繪聲繪色,頗有引人入勝之妙。巫湖晚景的描寫,真切生動,歷歷如在目前。詩話家說: “謝詩佳處在山水間耳” (孫梅批《昭明文選》),“其游覽諸作,直攝山水之魂魄” (吳淇《六朝選詩定論》),是中肯的。李白在《酬殷明佐見贈五云裘歌》一詩中說: “故人贈我我不違,著令山水含清暉。頓驚謝康樂,詩興生我衣。襟前林壑斂暝色,袖上云霞收夕霏。”寥寥數語,竟化用此詩寫景佳句達三處之多。于此可見謝靈運山水詩藝術魅力之一斑。
謝詩“說山水則苞名理”(黃節(jié)《謝康樂詩注序》),頗多玄學議論。此詩最后的 “慮澹”“意愜”等四句,雖屬哲理化的議論,但它出現(xiàn)在朝出暮歸地盡興游覽之后,是“愉悅偃東扉”——愉快地偃息在東扉之下萌生出來的感受,又與娛人之山水清暉、游子樂而忘歸息息相通,將抒情寓理同前幅寫景較好地結合在一起,毫無生澀之感。不過,“慮澹物自輕”說起來容易,要真正實行卻很艱難。謝靈運在宦海浮沉中愁悶無歡,孤獨抑郁,始終未能達到“意愜理無違”的境地。生當多事之秋,他雖然企圖全身遠禍,做一個“攝生客”,然而,現(xiàn)實社會卻為他安排了身首異處的人生結局。這實在是詩人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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