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問《晚泊湘江》唐山水詩鑒賞
宋之問
五嶺恓惶客,三湘憔悴顏。
況復秋雨霽,表里見衡山。
路逐鵬南轉,心依雁北還。
唯余望鄉淚,更染竹成斑。
宋之問曾以應詔、應制之作極得武則天的賞識,獲有“奪錦袍”的最高榮譽。但他依附權貴,終于貶謫五嶺之外。一路上,他寫過不少南征北顧、痛苦難言的詩歌,情真意切,凄愴感人。比他早年那些歌功頌德之作大為不同了。這是其中的一首,是他乘舟溯湘江而上,路過衡山時所作。
本來,睿宗繼位,宋之問貶為汴州長史,可尚未到任,就改貶越州(浙江紹興)長史,后來又流配到欽州(今廣西欽州)。欽州在五嶺之南,所以他自稱為“五嶺客”。“恓惶”是說帶罪南行,一路惶恐不安。以 “恓惶”對“憔悴”,一是寫內心,一是寫表象。開頭兩句,對仗極工。本來,律詩首聯不必用對仗,而頷聯必用對仗,這首詩恰恰相反,頷聯無對,首聯先對,這種格律上的顛倒,本是律詩尚未完全定型的痕跡,后人竟然認可,謂之“偷春格”,算作一種特殊的格律。
“況復秋雨霽,表里見衡山”。這兩句緊承“憔悴顏”,原來他是在湘江上顧影自憐,看到“憔悴顏”的,而且他還看到了湘江表里的衡山。秋雨初霽,江平如鏡,衡山倒影分明。為什么要說“況復”呢?原來衡山有回雁峰,古人認為鴻雁南歸至此而回。而我宋之問的行程更在衡山之外,真是人不如雁,憔悴顏更為憔悴了。
由 “見衡山”想到大雁,這就引出五六二句:“路逐鵬南轉,心依雁北還。”詩人的思路環環相扣,結構分外謹嚴。這兩句寫身心分離的痛苦,極為精彩。大鵬展翅南飛,扶搖直上,何等的英雄氣概! 我宋之問雖然也是南行,可是天上地下,失落感是多么的強烈。更為難堪的是,人在南行,心卻老想北歸,越往南行,離家越遠,恨不得身插雙翼,隨雁北返。既然前邊有“秋雨霽”,哪能有雁北還呢? 秋天的大雁怎么是往北飛的呢?原來這句是承“見衡山”,寫雁至回雁峰而北返,心向往之。寫鵬鳥圖南,人與鵬,形同實異,是一對比。寫鴻雁北返,人與雁,心同身異,又一對比。而“鵬南” 與 “雁北”,南轅北轍,更是一對比。可見此兩句構思之巧。
全詩寫到“鵬南”“雁北”,已經難以為繼了,可詩人偏偏又挖掘出未盡之意: 既然我不如鵬,南征無望,又不如雁,北返無期。無論南征北顧,兩頭皆落空,那還剩下什么呢?“唯余望鄉淚,更染竹成斑”。剩下的只有心酸的淚水,再一次染竹成斑。這里雖然是用的一個極普通的典故,卻不落俗套。“更染” 即再染,湘妃已染,我再染之。湘妃染在投江自盡之際,我亦染在窮途落魄之時。絕望之情,淚斑可證。
全詩語言樸質,結構細密,詩情深厚,對仗工整,不愧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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