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羅志仁
濕苔青,妖血碧,壞垣紅。怕精靈,來往相逢。荒煙瓦礫,寶釵零亂隱鸞龍。吳峰越巘,翠顰銷、若為誰容?
浮屠換,朝陽殿;僧磬改,景陽鐘。興亡事,淚老金銅。驪山廢盡,更無宮女說玄宗。海濤落日,角聲起,滿眼秋風。
〔寶釵〕原指女性發飾。詞中指南宋亡后楊璉真伽發六陵事。周密《癸辛雜識》載, 一村翁于孟后陵得一髻,發長六尺余,色紺碧。謝翱為作《古釵嘆》云:“白煙淚濕樵叟來,拾得慈獻陵中髻,青長七色光照地,發下宛轉金釵二。”詞中云“零亂”者,當指此。〔浮屠〕佛塔。這里指僧侶。〔朝陽殿〕南宋臨安故宮中殿名。〔景陽鐘〕語出《南齊書·皇后傳》:“置鐘于景陽樓上,宮人聞鐘聲早起裝飾。”此處借指南宋皇宮之鐘聲。
這是一首故都重游,追懷亡國之恨的哀詞。欣賞它,應注意情景拍合與典故烘托。
上片較注視外景的捕捉,以“景物全非”的渲染,側寫國亡無依的失落感。“濕苔青,妖血碧,壞垣紅”三句,以并列的句式,迭現了三個特定的畫面,表現了臨安城破宮廢的慘象。苔青,則人罕至;血碧,則屠戮重;垣紅,則舊跡存。三種景物,三種色彩,前面又冠以三個不同的形容詞:“濕”、“妖”、“壞”,極言面前景物的凄絕冷落。“怕精靈”二句,不是寫白日見鬼,而是寫怕見胡僧,偏偏見胡僧在這兒橫行。既寫心理,又寫實景,且與前三句相應,暗暗交代繁華銷歇的原因。“荒煙瓦礫,寶釵零亂隱鸞龍”句,寫景由外入內,展現了更為觸動遺民亡國之恥的事實:瓦礫堆中,寶釵零亂,當年這兒也是天子與妃嬪作息的禁宮啊!而今人去宮廢,吳山越峰,顰眉翠減,還為誰裝點打扮呢?總說上片,景都是哀景,情亦都是哀情。結語“為誰容”,是對景物而言,亦是對南宋遺民而言;強顏事敵,非我所愿,故不能不效法吳峰越巘,斂容蹙眉而自哀。“妖血碧”之“妖”,作“奇異”解。用萇弘為國事獻身,三年血化為碧玉事。這兒的流血者,當指南宋亡國時為國捐軀的英烈。
下片,由風物異主,觸發故國幽思,傾訴了無可名狀亦無可彌補、無可挽回的亡國恨。“浮屠換,朝陽殿;僧磬改,景陽鐘”四個短句,一層意思,都在說明南宋皇宮不但廢棄且已被胡僧亂占,成為傳播旁門左道之所。一個“換”字,換了主人,換了人間;一個“改”字,改了典制,改了朝代。這里,詩人抓住了“殿”與“鐘”這兩個象征皇權與繁勝的特定事物,表現物是人非,很有感染力。接下來,詩人直抒胸臆,用漢、唐兩代的沒落,烘托宋亡所引起的遺恨。“淚老金銅”,言漢魏事。武帝鑄仙人銅像,手托銅盤,以承清露,收之調玉屑,希冀長生。及漢亡,魏明帝派人將銅人由咸陽東遷。銅人感滄桑變化,潸然落淚。唐人李賀寫《金銅仙人辭漢歌》,中有“清淚如鉛水”之句。漢亡,金人為之落淚;宋亡,只有遺民垂涕了。“驪山”句,用唐典。元稹《行宮》五絕云:“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話說玄宗。”帝王死,行宮廢,宮女在,已白頭,閑話當年,偶及玄宗,其悲,何在灑淚?與唐玄宗比,宋朝皇帝的命運等而下之,因為,連一個閑話他們的宮女也沒有啊!王朝氣數已盡,錢塘的敗落亦已隨之。全詞結句“海濤落日,角聲起,滿眼秋風”,以自然景物,強化亡國哀思。日落,則一天已終;秋來,則一年將盡;秋風落日,既冷又暗,貼合了詩人情懷。
這詞是一曲挽歌。它追悼的是一個王朝的沒落。在歷史評判的天平上,南宋小朝廷茍安一隅,固守自保,終至亡國,是不應給肯定評價的;但詩人生在異族統治下,借懷念故國而抒發不妥協精神,仍是有激勵作用的。全詞基調哀惋,憂憤纏綿,似又缺乏一種剛烈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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