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
秋野明,秋風白,塘水漻漻蟲嘖嘖。
云根苔蘚山上石,冷紅泣露嬌啼色。
荒畦九月稻叉牙,蟄螢低飛隴徑斜。
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點松花。
這首詩以秾艷的色彩和幽冷的筆觸,繪就一幅令人目亂神迷的“南山秋景圖”。
起三句總攬全篇,勾勒出“南山秋景圖”的基本輪廓。兩短句寫秋野空曠,秋風蕭瑟。唯其空曠,才給人明凈之感;唯其蕭瑟,才給人蒼白之感。所以,“明”、“白”二字下得肖而活,奇而切。一長句寫秋水彌漫、秋蟲微吟。“漻漻”,形容水之清深; “嘖嘖”,模擬聲之輕細——連用兩個疊音詞,使得詩句更富于節奏感。這里,作者不僅注意到畫內色彩的調配,而且還輔以畫外的音響,從而使作為“無聲詩”的畫和作為“有聲畫”的詩融為一體。
四、五句著力凸現“秋景圖”的一角——山上之景。“云根”,釋義不一。據《錦繡萬花谷》: “唐人多使云根為石,以云觸石而生也。”因而清人姚燮譏作者既云“云根”,又云“山上石”為重復。清人王琦則認為: “云根”一語出自晉張協詩“云根臨八極,雨足灑四溟”,玩其文義,“蓋謂云起濃郁處,原不作石字使”(見《李長吉歌詩匯解》)。似以王說為是。“冷紅”。謂花,以其開于秋露之中,故曰“冷紅”。在一片云障霧繞中,依稀可見巖石上布滿翠色宜人的苔蘚;而與以相映襯,鮮艷而嬌弱的紅花則不勝秋風侵襲之苦,露珠點點,宛如多情的少女淚水漣漣。加上這一筆,畫面上頓時升騰起縷縷愁云恨霧,氛圍既趨于幽冷,色彩亦歸于迷幻。
六、七句顯示“秋景圖”的另一角——田野之景。“荒畦”,非謂不毛之地,而是指荒野中的耕田; “蟄螢”,非謂螢火蟄伏于低處,而是指螢火遭遇冷氣,光不甚明; “叉牙”,猶叉丫,形容稻子的莖葉橫七豎八地向四周舒展; “隴徑斜”,則揭示田間的小路同樣不成規則地向前方延伸。隨著谷穗的成熟,稻子的莖葉變得枯黃而凌亂,而幾只殘螢緩緩地飛行在枯黃的莖葉間、斜逸的田埂上,散發出點點并不耀眼的光亮。這既在迷幻的境界中摻入了實景,也給幽冷的氛圍帶來了暖色。
八、九句由中景化為特寫,攝下兩個幽極凄絕的鏡頭:從巖石的縫隙中汩汩流出的泉水,滴落在沙地上,發出沉悶而滯澀的聲響;象漆一樣黝黑發亮的磷火則在松林中閃爍和游蕩,一眼望去,猶如點綴于枝頭的松花。這里,“泉滴沙”,乃作者獨運靈光之筆:不言泉水如何澄澈空明,卻摹寫它“滴沙”時的遲滯之態和幽咽之聲,是為了突出此泉此水的個性,避免蹈常襲故。“鬼燈如漆”,想象詭異,給人陰風習習、鬼氣森森之感。“點松花”,則于陰森中見明妍,完成了熔鑄此詩的“冷艷”風格的最后一筆。
縱觀作者展示給我們的這幅“南山秋景圖”,雖然斑駁,不失明麗;盡管幽冷,猶見清新。因而,它集中體現了李賀詩的獨特風貌。
此秋田月夜時也。桂魄皎然,野風爽朗,水靜蛩吟,苔深花濕,芳蕙低垂,流螢歷亂,石泉聲細,磷火光微。隴上行吟,情思清絕。(姚文燮《昌谷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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