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云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
機中織錦秦川女,碧紗如煙隔窗語。
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空房淚如雨。
《烏夜啼》原為樂府《清商曲辭·西曲歌》調名,后多用以描寫男女分離的痛苦,屬情歌中的哀愁之音。這首詩當作于李白在長安時期。詩中塑造了一位相思日深的“秦川女”的形象,通過她如泣如訴的傷情和獨宿孤房的苦境,表達了詩人對不義之戰給人民造成不幸的無限感嘆。這雖是襲用舊題,但“蘊含深遠”(沈德潛語),別出機杼,并改變了前代多為五言四句的格式,成為繼承并發展樂府民歌的“推陳出新”的佳作。
開篇兩句即緊扣題意,以“烏欲棲”、“歸飛”、“枝上啼”的一系列鏡頭,剪接組合成動態的畫面,一開始就渲染了昏鴉歸棲的特殊環境氣氛。《詩經》中的《君子于役》,為描寫征人思婦的最早之作。其中有云: “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這是用客觀自然景象,烘托思婦對征夫的懷念之情。而李白此詩取景造境,正與《君子于役》一脈相承。許瑤先《再讀〈詩經〉四十二首》詩云: “雞棲于桀下牛羊,饑渴縈繞對夕陽。已啟唐人閨怨句,最難消遣是黃昏。”
三四兩句,鏡頭由景物移向人物,朦朧綽約地出現了女主人公。“機中織錦”包含著一個典故:十六國苻秦時的才女蘇蕙,因思念罪謫流放的丈夫竇滔,于錦上織成回文旋圖詩,托人捎去贈他,以表達忠貞不渝的刻骨相思之情。這里,詩人化用此典是暗示秦川織女也有與蘇蕙相同的遭遇和感觸。詩人拋開了對思婦居處、身份、容貌、服飾的細致刻劃,而是別具匠心地描繪了一幅關在“如煙”的“碧紗窗”內的“秦川女”思念良人的朦朧畫面。女子“隔窗”發出的自嘆自憐的喃喃細語,又讓人難以聽清,這就給人留下了廣闊無盡的想象空間。這種造境方法令人想到李商隱的《夜雨寄北》,但那是想象團聚后而“共剪西窗燭”的夫妻對“話”,當是映在窗紗上的歡愉畫面。而李白描述的則是“隔窗”聽到的思婦獨自的細“語”,是深閉窗欞內的凄清場景。故而二者所述離情雖相似,風格卻迥異。
最后兩句,終于落在閨中女子的特寫鏡頭上。單調的織機聲牽著秦川女的綿邈思緒,更使她悵然迷惘,懷憶遠人。她已無法承受孤獨索寞的煎熬,不由得干脆停梭罷織,徘徊在空房之中而淚下如雨了。這兩句用“余味曲包”的細節,形神兼備地刻劃了女主人公的形象和心態,筆觸細膩,層次分明。
全詩語言洗煉,不假雕琢。寫作手法也很精妙:開篇繪景,兼及扣題,烘托渲染出環境氣氛;中間寫人,由景生情,粗略勾勒出人物輪廓,使之隱約展現在人們的視角之內;最后言情,披露主旨,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
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師,舍于逆旅。賀監知章聞其名,首訪之。既奇其姿,復請所為文。……又見其《烏棲曲》,嘆賞苦吟曰: “此詩可以泣鬼神矣。”(孟棨《本事詩·高逸第三》)
蘊含深遠,不須語言之煩。(沈德潛《唐詩別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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