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醉后贈張九旭》原文與賞析
高適
世上謾相識,此翁殊不然。
興來書自圣,醉后語尤顛。
白發(fā)老閑事,青云在目前。
床頭一壺酒,能更幾回眠?
張旭,字伯高,排行第九,吳郡(今江蘇蘇州)人,官左率府長史,因稱張長史,是盛唐時期杰出的書法家。當時著名書法家徐浩、顏真卿、懷素等人,皆師承張旭,均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高適這首贈張旭之作,是天寶十一載(752)入長安與張旭相見共飲醉后所寫。
首聯(lián)采用欲揚先抑的手法突出張旭的與眾不同。確有這種情況:天天見面的熟人,給人印象并不深;有的人卻叫人一見難忘。“世上謾相識,此翁殊不然。”將世上一切熟人盡行否定,乃過情之語,而過情語對于突出詩中人的獨特形象,有明顯的反襯作用。“翁”,是對張旭的尊稱,盡管學術界至今對張旭的生卒年尚無確考,但可以肯定的是,張旭應當是高適的前輩,所以這里以“翁”相稱,也可以看出高適對他的尊敬。在這一抑一揚之中,張旭的形象如高峰突起,凌跨眾山,給人以強烈印象,令人肅然起敬。這一聯(lián)好象漫不經心,隨意道來,卻起得十分有力。
如果說第一聯(lián)只是作者對張旭的總的印象,是虛寫,那么,以下各聯(lián)即轉入了對張旭形象的具體刻畫,是實寫。字里行間,傾注著詩人對張旭無比欽敬的感情。
張旭有兩個稱號,一是“草圣”,二是“張顛”,為世所公認,所以實寫時即先從這兩個稱號著筆: “興來書自圣,醉后語尤顛。”張旭精楷書,尤善草書,逸勢奇狀,連綿回繞,自創(chuàng)新的風格,人稱“草圣”。杜甫《飲中八仙歌》中,即有“張旭三杯草圣傳”的詩句。又《新唐書·文藝傳》說: 張旭“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自視以為神,不可復得也,世呼‘張顛’。”這一聯(lián)對句互見,是說張旭在酒醉興來之時,書法自然會達到超凡入圣的境界,言語也更加狂放不拘,一副天真情態(tài)。詩中表現(xiàn)了對張旭書法、性格的由衷的贊美,同時強調了藝術重在性靈的自然流露,表現(xiàn)出對書法藝術的深刻認識。兩句看似從兩個方面分別寫,而實際上合而為一,是一個難以分開的整體。
接著進一步贊美了張旭泊然于懷、不慕榮利的可貴品質: “白發(fā)老閑事,青云在目前。” “青云”此指隱逸。這一聯(lián)寫得十分傳神,我們仿佛看到一位白發(fā)垂垂、藹然可親的老者,“身處朱門而情游江海,形入紫闥而意在青云” (《南史·衡陽王鈞傳》),不問世事,一身悠閑,輕松自得。惟其不樂仕進,具有隱者的風度和情懷,才能夠性情曠放,因此也才能夠時時葆有天真之態(tài),在書法藝術上取得不同流俗的極高的成就。這一聯(lián)乍看似與第二聯(lián)平列,而實際上是深入了一層,將詩意推進到了一個新的深度。
尾聯(lián)承接上聯(lián),繼續(xù)推進,寫張旭曠放性格中的醉眠生活。“床頭一壺酒,能更幾回眠?”兩句暗用了《世說新語·言語》中的一個典故: “孔文舉(即孔融)有二子……晝日父眠,小者床頭盜酒飲之。”孔融是漢末文學家,建安七子之一,字文舉,詩文皆善,為人恃才負氣,狂放不羈。此處隱然以孔文舉比張旭,頗見推重之意。但這一聯(lián)寫張旭生活情形,不是平直敘述,而是以問句出之,顯得格外親切。意若曰:您老人家床頭那壺酒,怕會被家中子、孫偷喝吧,能伴您幾次醉眠呢?意思已略帶調侃,但又極有分寸,包涵著豐富的義蘊。一方面,可見張旭平時經常醉眠,詩人將他性格中的特點拈出,使形象更為生動可感。另一方面,詩人在老前輩面前竟然開起玩笑來,這位老前輩的豁達可親自然可以想見,而詩人自己的天真發(fā)問,也愈益顯得醉態(tài)淋漓。到此,宴席間的熱烈氣氛,宴飲者的融洽關系,皆歷歷如在目前。這是以醉寫醉,以自己的曠放襯托張旭的曠放,使題目中的“醉后”二字,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全詩到這里作了精彩的結束,張旭的可敬可愛的形象,躍然紙上,活在人們的心中。
全詩在章法上虛實結合, 虛寫處內蘊豐富,而不顯得空虛;實寫處形象具體,但筆調輕靈,并無板滯膠著之感。這種巧妙的結合,使作者的感情與詩中主人公的形象融為一體,產生出動人的藝術力量。另外,語言清新明朗,與詩中歡快活潑的情緒相一致,讀來真切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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