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秋色冷晴灣,無數(shù)峰巒遠近間。
閑上山來看野水,忽于水底見青山。
“野望”者,眺望四野也。翁卷這首七絕,抒寫了他秋日登高眺望家鄉(xiāng)永嘉所見之景及其內心之感受。詩人用白描手法,以簡單的意象,尋常的詞語構成了一幅清新秀美的山水畫卷,顯示了翁卷詩含靈秀之氣于閑淡之中的特色。
“一天秋色冷晴灣”,首句寫秋色之寥廓無邊。秋色本是虛無難以捉摸的,詩人以 “一天”形容之,顯從王勃《滕王閣序》“秋水共長天一色”句來,可見秋色之無涯無際,無所不在,彌漫于天地之間。而 “冷晴灣”——晴日之水灣融入寒意,則將詩人登高俯視所見秋色進一步具體化了。一個 “冷”字,平平常常,看似毫不起眼,但放在這里卻非同尋常,將無形之秋色與有形的晴灣聯(lián)系起來,將訴諸視覺的秋色與冷暖感覺相溝通融合,令人不由感到一陣寒意,確是傳神之筆,妙不可言。
“無數(shù)峰巒遠近間”,寫屹立于秋色中的重重峰巒自近而遠延伸到天邊。“無數(shù)”兩字形象地表現(xiàn)了永嘉大地奇峰疊起,密密匝匝的壯觀景象。這兩句所寫皆為詩人登高之所見,一為寫水,一為寫山,境界闊大,然所摹寫皆為靜態(tài)之景,給人感覺并非雄健奔放之氣勢,而是清新淡遠的情趣,仍不脫四靈之窠臼。
三、四句承上而來,仍由山和水生發(fā)開去。“閑上山來看野水,忽于水底見青山”,詩中出現(xiàn)了主人公上山看水之身影。按常理,詩中接下去應寫水面之清澈明澄,萬頃碧波,或寫其微波蕩漾,水草搖曳,總之,應是寫水之景。然而詩人在此虛幌一槍,使了一個障眼法,以 “上山看水”造成讀者錯覺,然后筆鋒一轉,忽發(fā)奇想,又回到寫山上來,只是別出心裁地改變了觀賞角度。“忽于水底見青山”句是全詩的精華。詩人“閑上山來”是“看野水”的,怎么又突然見到了山?一個“忽”字,傳神地表達了詩人突兀見到水中山的驚喜之態(tài)。詩人又在驚喜什么?在波光粼粼,搖曳萬姿的水中,突然出現(xiàn)一座氣象萬千的青山,它又象征著什么?原來,詩人在此正在表達其“頓悟”那一霎那的禪悅之情。當詩人以散淡之身在一個散淡的秋日漫望遠近那無數(shù)峰巒時,那些峰巒顯然沒有給詩人以強烈的印象,當詩人漫步上山看野水時,突然從水中倒映的山景觸發(fā)了某種禪機,達成了某種頓悟,感覺到無比的喜悅。詩人頓悟的到底是什么,他沒有明說。全詩至此曳然而止,唯其如此,給人無限回味的余地。至道本是非語言所能表達的啊!
無獨有偶,隋唐之際王績在隱居東皋時亦有一首《野望》,且同樣以家鄉(xiāng)秋景為題材。而王績詩“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在閑適情趣中,夾雜以憂郁無依之感嘆,表現(xiàn)其不忘世事之傾向。翁卷卻一生落拓江湖,對生活取遁世態(tài)度“有口不須談世事,無機惟合臥山林”(《行藥作》) 即為其自白。故同為《野望》,翁卷之作與王績是大相徑庭的,從中可看出時代環(huán)境和政治形勢的不同,南宋后期的翁卷們再也無力和無意去關心世事,力挽狂瀾,所能釋懷的,就只有寄情山水,吟嘯風物一途了。這首詩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詩人的思想和趣味。
此詩寫法上虛實結合,前兩句實寫山,虛寫水,為山中有水;后兩句實寫水,虛寫山,乃水中有山,而虛實間,不外山水二字。從詩歌描寫視角看,自首句的天空到末句的水底,高低遠近,俱收眼底,可謂是一詩寫成的全景立體山水畫。
葉適曾序翁卷詩為“自吐性情,靡所依傍”,詩人淡語中有深趣,力求以淺淡明凈之語,寫其野逸清瘦之趣,以平易曉暢的語言抒發(fā)個人感受。天成美景,妙手偶得,清新自然,毫不做作,寫來一氣流注,實為永嘉四靈中一篇出眾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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