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汴泗交流贈張仆射》原文與賞析
韓愈
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場千步平如削。
短垣三面繚逶迤,擊鼓騰騰樹赤旗。
新秋朝涼未見日,公早結束來何為?
分曹決勝約前定,百馬攢蹄近相映。
毬驚杖奮合且離,紅牛纓紱黃金羈。
側身轉臂著馬腹,霹靂應手神珠馳。
超遙散漫兩閑暇,揮霍紛紜爭變化。
發難得巧意氣粗,歡聲四合壯士呼。
此誠習戰非為劇,豈若安坐行良圖。
當今忠臣不可得,公馬莫走須殺賊。
此詩作于德宗貞元十五年(799)秋,時韓愈在徐州 (今江蘇市名)張建封幕中。張建封從貞元四年鎮守徐州,前后長達十余載。貞元十二年,他加檢校右仆射,故詩題稱他“張仆射”。汴,汴水,源出河南滎陽,流經開封,至徐州注入泗水。泗水源出山東蒙山,南流經徐州注入淮河。交流,匯合而流的意思。詩題分為兩部分。后四字表明這是一首酬贈詩,前四字則取自詩的前句,采用了許多詩人所常用的以詩的首句或首句數字為題的做法。
張建封是一個意氣粗豪,喜愛射獵、擊毬等游戲的人。此詩描寫他參加打馬毬的游戲。馬毬,當時俗稱“波羅毬”,系由波斯(今伊朗)傳入我國,在唐代頗為上層社會所愛好。詩先極工盡致地描繪張建封打馬毬的情景,結尾提出忠告,揭示作詩的本意。
“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場千步平如削”。開頭兩句說,在徐州城外汴水和泗水的匯合處,筑有一個馬毬場,場地的面積有千步之闊,地面平整,猶如刀削的一般。第三句進一步說場地有一面瀕臨汴、泗合流處的河水,其余三面則有矮墻環繞包圍著,清晰地將馬毬場的形勢描畫了出來。第四句筆鋒一轉,意謂現在在馬毬場上,鼓聲鼕鼕,紅旗林立,一派喧囂熱鬧的景象。第五、六句轉過來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張仆射在日出之前即冒著秋天早晨的涼氣來到馬毬場的緣故。只見他裝束整齊,收拾停當,不知將要干什么?詩人明明知道張仆射是要打馬毬,但他卻明知故問,筆法作一頓挫,逗出下文,且能引起人的注意。以上六句,是詩的第一部分,描寫打馬毬前的情形。
從第七到第十六句,是詩的第二部分,正面描寫打馬毬。今天的這場馬毬比賽是事先約定好的,分成相等數量的兩隊人馬意在決一勝負。眾多的駿馬在急速地奔馳,馬蹄好象攢攏在一起,緊緊相靠,彼此映襯。只見裝飾著用長牛毛制成的紅色馬纓,用黃金制成的馬籠頭的群馬在奔騰,而隨著棍棒的揮動,馬毬飛舞,一派酣戰的精彩場面。擊毬的軍士更是技藝高超,嘆為觀止。在奔跑的馬背上,他們側斜身體,轉過臂膀,緊緊地貼在馬肚子上,而擊毬聲響如雷鳴,馬毬飛來飛去,變化多端,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到這里,馬毬比賽的情景已經寫得比較完整了,詩忽然又作一個跌宕,“超遙散漫兩閑暇”,在比賽中,有些人遠遠地散開,好象雙方并沒有進行任何爭斗,優閑自若。然而,這不過是更為緊張激烈的下一個回合的預兆而已。“揮霍紛紜爭變化”,突然間,擊毬人馬又敏捷地展開攻擊,錯綜復雜的情勢難以為狀。在參加這場擊毬的人馬中,張仆射技藝超群,他在極艱難的情況下,發揮出極高超巧妙的技藝,表現出他意氣揚揚,粗獷貴盛的性格。觀賽的士兵們為他而歡欣鼓舞,爆發出響徹云霄的歡呼聲。作者有意識地突出張仆射,不僅是為了扣住題面,更是為了轉換詩意,從贊頌其出眾的擊毬本領,歸結到武功高強,但不應用在玩耍作樂上,而要用在殺敵立功的旨意上來。
最后四句是詩的第三層,諷勸張仆射。韓愈對主帥好擊毬,持反對的態度,認為它是無益有害的把戲。但他在詩中卻欲抑先揚,說張仆射擊毬確實是為了訓練打仗,而非玩樂。然而,盡管如此,還是不如安坐不動,不打馬毬,以別作好的打算為是。其言外之意是說,你打馬毬不是練武習戰,而是在做游戲。采取先讓一步,繼而加以否定的寫法,表面上很委婉,實際上,其態度的堅定有過于一般。末二句進一步點明現在國家多難,很難得到忠心為國的大臣,你張仆射的駿馬不應奔跑在擊毬場上,而應該奔馳在戰場上殺敵。至此,詩人將本意和盤托出,對張仆射提出嚴肅誠懇的忠告,表現了韓愈關心國事的精神。
對于張建封好擊毬,韓愈除了作這首詩以外,還寫過《上張仆射諫擊毬書》一文來諷勸。文章中極力陳說擊毬的害處,說理明白透徹,與此詩參讀,可以加深我們對詩意的理解。
此詩是韓愈早年的一首七古,但是,它已經明顯地表現出韓詩獨特的風格特色。一場擊毬比賽,在他的筆下,被寫得奇巧詭譎,變化多端,使人有一種遒勁拗峭、神意悚動的強烈感受。詩共二十句,凡七韻,每兩句或四句一換,平仄交協。有時韻換意轉;有時則韻換意不換,如第一韻的末句與第二韻的首句,第五韻的末句與第六韻的開頭兩句即是。這種情況,造成了詩意發展的三個段落,并不完全以韻腳的轉換而變化的特點,讀來給人以錯綜感、峭拔感。這就是說,本詩在部分韻腳內含有兩層意思,使上下韻里的詩意緊密關鎖在一起,但它與一般的七古韻換意不換,以兩個乃至兩個以上的韻腳里的詩句聯結起來,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又是不一樣的。這種用韻方法比較罕見。是韓愈的創造,也是此詩具有奇崛特色的一個原因。翁方綱說:“廿句中凡七換韻,每韻二句者與四句者相為承接轉,而意與韻或斷或連,以為勁節”。(據錢仲聯《韓昌黎詩系年集釋》轉引)是非常精到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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