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夢得
睡起流鶯語。掩蒼苔、房櫳向晚,亂紅無數。吹盡殘花無人見,惟有垂楊自舞。漸暖靄、初回輕署。寶扇重尋明月影,暗塵侵、上有乘鸞女。驚舊恨,遽如許。
江南夢斷橫江渚。浪黏天,葡萄漲綠,半空煙雨。無限樓前滄波意,誰采蘋花寄取?但悵望、蘭舟容與。萬里云帆何時到?送孤鴻、目斷千山阻。誰為我,唱金縷?
據宋劉昌詩《蘆蒲筆記》載:石林之孫謂“賦此詞時年方十八”。因而明顯帶有詞人婉麗朗逸的早期風格。
開頭五句 從睡起后所聞所見,寫夏日午后至傍晚的寂靜凄清境界。“睡起流鶯語”,“流鶯”即黃鶯,曰“流”,謂其鳴聲圓轉。此句言夏日午眠初醒,只聞得鶯歌鸝語,婉轉悅耳。這里以聲托靜。夏日午后本有寂寥之感,嚶嚶鳥鳴更能烘托周圍的一片寧靜和詞人睡意未消、一副懶怠的神情。“掩蒼苔、房櫳向晚,亂紅無數。”“房櫳”,窗戶。這兩句透過窗戶寫庭院傍晚景色:暮色蒼茫,漸漸籠掩窗外青苔,片片落花亦在暮靄中紛紛飄零。這景色,從第一句的午后寂靜一下子進入黃昏時分的凄情,而下文的“吹盡殘花無人見,惟有垂楊自舞”,則更進一步渲染氣氛,以景點情。風吹殘花,已“吹盡”,卻“無人見”,垂楊迎風也只能“自舞”。這冷落空寂的庭院晚景,正是詞人孤寂心情的寫照,同時又是為下文尋扇思人的“舊恨”預作鋪墊。
“漸暖靄、初回輕暑。寶扇重尋明月影,暗塵侵,上有乘鸞女。”“寶扇”,即團扇,圓形。“明月”,此處亦指團扇; “乘鸞女”,即畫面上的月中仙女,暗喻所戀之人。詞人因暖靄襲人,暑氣回升,于是尋來團扇,又因扇而見仙女。這幾句起過渡作用,為“驚舊恨,遽如許”作墊筆,引出對戀人思念的痛苦之情。而“舊恨”前用一個“驚”字,“如許”前用一個“遽”字,語短情切,傳神地表達了離愁別恨的強烈程度。
下片緊承“驚舊恨,遽如許”,細膩地吐露了別后不得重逢的相思之苦。“江南夢斷橫江渚,浪黏天、葡萄漲綠,半空煙雨。” “橫江”,江名,在今安徽省和縣東南; “葡萄漲綠”,形容江水上漲,綠如葡萄。這里所寫的已不是寂寂庭院,而是茫茫大江。由于思念之切,感到惆悵煩悶,詞人登樓望江,面對滔滔江水,更是離恨無窮。“江南夢斷”點出所思之人在大江之南。因而詞人放眼南望,寄托相思之情,不料卻被橫江上小洲擋住視線。遠處只見滔天大浪,推逐滿江碧水,浪花飛濺,在半空中形成一片濛濛煙雨。如此空寂遼闊的水天景色,更增添了思人的惆悵。“無限樓前滄波意,誰采蘋花寄取?”詞人似乎感到這樓前滄波也含有無限離愁別意,于是聯想到,有誰能采摘蘋花,隨樓前有情流水,寄來相思之情呢?這里用“誰”、用問句,使感情表達得更加強烈。“但悵望、蘭舟容與”,詞人悵望樓前江水,但見舟帆片片,在波濤上徐徐起伏。江上蘭舟,更引起詞人對遠方戀人的思念。“萬里云帆何時到?”是盼望,又是相思無期的悲嘆。“送孤鴻目斷千山阻”,目隨遠飛孤鴻,遙望江天,又終于被千山萬嶺擋住視線。這兩句深深表達了相思不得相見的孤獨之苦,至此,便自然地從內心迸發出“誰為我,唱金縷”的呼喊。這兩句用在煞尾,感情激蕩,唱出寂寞、惆悵和憂傷,使相思之情進入高峰時戛然而止,為全詞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石林葉少蘊“睡起流鶯語”詞,人人能道之,集中未有勝此者,蓋得意之作也。(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二十一引《中興詞話》)
“殘花”二句喻無限離懷,只堪獨喻。下闋“樓前”五句寫臨江遠望之神,寄情綿遠,筆復空靈。(俞陛云《宋詞選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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