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畫羅金翡翠,香燭消成淚。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
溫庭筠的詞大多以表現婦女生活為題材。這首詞第一句中的“憶”字,就點明了主旨:描寫一位女子的別情離思。玉樓明月,良辰美景,本應是戀人歡聚的時節,可這位女子卻孤獨一人悄然凝神,憶念遠人,沉浸在綿綿不絕的思念之中。“長相憶”同長相思,“長”字見出其離別之久,思念之深,也暗示其會面無期,終身懷恨。第二句“柳絲裊娜春無力”,更以自然環境來烘托人的情思。暮春時節,柳絲垂長,東風無力,闌珊的、慵惓的春意不也象征著主人公情思的纏綿繾綣嗎?相憶既久既深,春意又催人困倦,于是主人公漸漸地睡著了,也把相思帶入了夢鄉。“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便是夢中的情景。夢境應該是豐富而復雜的,但作者卻選取了“送君”的內容,因為情人離別是最攝人心魄的,“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門外芳草茂盛,亦是暮春景象,與上句“柳絲裊娜”相連接,同時柳絲所蘊含的折柳送別的意義又與“送君”契合,此處的景語無不關聯著主人公那種覺時夢時無非懷人的情態。“送君聞馬嘶”,言簡而意深,聞馬嘶表明行人漸行漸遠,一去不返。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 “夜聞馬嘶曉無跡。”耳際猶回蕩著馬嘶之聲,而行人已杳不可見了。我們可以發現,這首詞受到了江淹《別賦》的影響,把“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與“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棹容與而詎前,馬寒鳴而不息”相參照,兩者的構思多么相近。
下闋換頭處由夢境描寫轉為室內景物的描寫,寥寥數字,用側筆表現“居人愁臥,恍若有亡”的情景。“畫羅金翡翠”指飾以金翡翠紋樣的羅帳。羅帳流采,燭香繚繞,看來主人公的物質生活并不匱乏,然而精神生活是寂寞的,“香燭消成淚”,不也意味著居人的魂銷淚灑嗎? “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最后兩句仍歸結于“夢”。這種忽實忽虛的手法,恰如其分地再現了主人公在漫漫長夜中心神不寧、乍醒乍睡的情狀。“子規”,鳥名,又稱杜宇,其鳴聲凄厲,如言“不如歸去”。“綠窗”,借指閨房,長夜過去了,隨著黎明的到來,風吹花落聲和子規啼叫聲驚斷了主人公的相思夢。然而夢斷情不斷,綠窗之下的女子身心,繼續沉浸在夢境之中,正所謂“知離夢之躑躅,意別魂之飛揚”。
從玉樓明月到畫羅、香燭、綠窗,從柳絲花草到馬嘶鳥鳴,這首詞幾乎每句都有景物的描繪,而且都融進了人物的情思,就象是一卷優美的長夜相思圖。全詞頗得力于一個“迷”字,景物凄迷,夢意沉迷,情思癡迷,從而很好地把握住了“有別必怨,有怨必盈”的意蘊。
“玉樓明月長相憶”,又提“柳絲裊娜”送君之時。故“江上柳如煙”,夢中情境亦爾。(張惠言《詞選》卷一)
飛卿《菩薩蠻》十四章,全是《楚騷》變相,古今之極軌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
“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又“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皆含深意。此種詞,第自寫性情,不必求勝人,已成絕響。后人刻意爭奇,愈趨愈下。安得一二豪杰之士,與之挽回風氣哉?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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