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劍門道中遇微雨》宋詩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游無處不消魂。②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③
【注釋】 ①劍門:山名,在今四川省劍閣縣之北。②征塵:旅途中所染的塵土。③未:否。唐代詩人李白、杜甫、李賀、賈島等均有騎驢的故事,鄭綮亦有“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的名言。此處是因自己細雨騎驢而產生聯想:像我這樣,算不算個詩人呢?
【譯文】 風塵、酒痕,染污了衣裳;飄流在外,處處景色都叫人黯然神傷。像我這樣子,該算是個詩人吧,冒著細雨,騎頭瘦驢,走在劍門山的石板路上。
【集評】 清·陳衍:“仆謂以‘細雨騎驢入劍門’博得詩人名號,亦太可憐,況尚未知其是否乎!結習累人如此。然此詩若自嘲,實自喜也。”又: “劍南七絕,宋人中最占上峰,此首又其最上峰者,直摩唐賢之壘。”(《石遺室詩話》卷二十七)
今·錢鐘書:“韓愈《城南聯句》說:‘蜀雄李杜拔。’早把李白杜甫在四川的居住和他們在詩歌里的造詣聯系起來;宋代也都以為杜甫和黃庭堅入蜀以后,詩歌就登峰造極,——這是一方面。李白在華陰縣騎驢,杜甫《上韋左丞丈》自說‘騎驢三十載’,唐以后流傳他們兩人的騎驢圖;此外像賈島騎驢賦詩的故事、鄭綮的‘詩思在驢子上’的名言等等,也仿佛使驢子變為詩人特有的坐騎——這是又一方面。兩方面合湊起來,于是入蜀道中,驢子背上的陸游就得自問一下,究竟是不是詩人的材料。參看《劍南詩稿》卷十《岳陽樓上再賦一絕》:‘不向岳陽樓上望,定知未可作詩人’——心目中當然有杜甫《登岳陽樓》、孟浩然《望洞庭湖》等名作。”(《宋詩選注》第199頁)
今·吳孟復:“一般地說,這首詩詩句順序應該是:‘細雨’一句為第一句,接以‘衣上’句,但這樣一來,便平弱而無味了。詩人把‘衣上’句寫在開頭,突出了人物形象,接以第二句,把數十年間、千萬里路的遭遇與心情,概括于七字之中,而且毫不費力地寫了出來。再接以‘此身合是詩人未’,即自問,也引起讀者思索,再結以充滿詩情畫意的‘細雨騎驢入劍門’,形象逼真,耐人尋味,真是‘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但真正的‘工夫’仍‘在詩外’。”(《宋詩鑒賞辭典》第935頁)
今·倪其心、許逸民:“陸游此時騎驢趕路,山關雄奇,細雨濛濛,詩思沛然涌出,于是自謂已找到前代詩人創作時的感覺,進入了詩的境界。”(《宋人絕句選》第239頁)
今·張志岳:“應該指出:作者夠不夠詩人的資格,這是一回事;但作者決不愿以詩人自限,而要獻身于恢復祖國山河的雄偉事業,則是肯定無疑的。當作者的報國壯志受到嚴重打擊的時候,卻只能在詩人的風度上來較量,這是作者所不能甘心的,也就只能是自嘲的口吻,因此,這一個陡然的轉折,表面上是緩和了前兩句的情緒,實際上則是把悲憤更加深化了。”(《百家唐宋新詩語》第677頁)
今·吳熊和:“這首七絕中境多詩意,人多詩情,聯想豐富,韻味深長,令人吟詠不盡。當然,陸游志在恢復中原,不甘心以詩人自限。但詩中自問‘合是詩人未’,并沒有自嘲的意思,他還是相當欣賞這種有浪漫情調的詩人生活呢!”(《唐宋詩詞探勝》第339頁)
【總案】 乾道八年(1172),陸游在四川宣撫使王炎帳下為幕僚,實際職務是宣撫司干辦公事兼檢法官,職務并不高,卻很重要。而且王炎當時正積極準備收復失地,陸游對此充滿希望。可是這年九月,朝廷調王炎回臨安任樞密使,卻由左丞相虞允文接任他的宣撫使職務。陸游當時在外視察,聽到這一消息后趕回漢中,途中作《歸次漢中境上》,末二句云:“良時恐作他年恨,大散關頭又一秋。”很明顯,他認為收復失地的希望將因為王炎的調走而化為泡影。回到漢中后,陸游的官銜改為成都府安撫要司參議官,這是一個沒有多少實事可干的空銜。十月間,他由漢中赴成都,這首詩即作于途中。明白了這重背景,陳衍的評語“若自嘲,實自喜”就應當反過來。從詩作來看,“消魂”二字也許可看作詩詞中的套語,不能認真,而“衣上征塵雜酒痕”卻顯然是一種失意落魄的形象。陸游從來都是以殺敵報國自期,而不肯以詩人自限的。當然,報國功業雖無份,且喜猶得為詩人,陸游也許是以此來聊作解脫,則自嘲之中也未始沒有自喜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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