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子瞻詩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堅體，蓋退之戲效孟郊、樊宗師之比，以文滑稽耳。恐后生不解，故次韻道之。子瞻《送楊孟容》詩云:“我家峨眉陰，與子同一邦。”即此韻》宋詩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我詩如曹鄶，淺陋不成邦。^①

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②

赤壁風月笛，玉堂云霧窗。^③

句法提一律，堅城受我降。^④

枯松倒澗壑，波濤所舂撞。^⑤

萬牛挽不前，公乃獨力扛。^⑥

諸人方嗤點，渠非晁張雙。^⑦

但懷相識察，床下拜老龐。^⑧

小兒未可知，客或許敦厖。^⑨

誠堪婿阿巽，買紅纏酒缸。^⑩

【注釋】 ①曹鄶：春秋時二小國名。《左傳·襄二九年》載，吳公子季札聘魯觀樂，樂工每歌一國之風畢，季札皆有評語，“自鄶以下無譏焉”。在《詩經》中，《曹風》是排在《鄶風》之后的。此處意謂自己的詩猶如曹鄶小邦，不值一提。②五湖三江：歷來說法不一，泛指長江中下游地區的江湖。③赤壁：指黃州(今湖北黃岡市)的赤壁，即赤鼻磯，蘇軾曾謫居于此。玉堂：翰林院，蘇軾于元祐元年(1086)拜翰林院學士。按：二句分別指蘇軾貶謫失意和仕途得意的時期。④提一律：任淵注：“言自提一家之軍律也。”意指蘇軾的句法自成一家之律。堅城受我降：筑起堅固的城，接受我的投降。⑤春(chong充)撞，撞擊。⑥公乃獨力扛：形容蘇軾筆力之雄強。⑦晁張：晁補之和張耒，都是蘇軾門下的著名詩人。按：這二句說人們譏笑自己比不上晁、張等人，不足以列于蘇門。

⑧老龐：龐德公，東漢末年的隱士。《襄陽記》：“龐德公，襄陽人。孔明每至其家，獨拜于床下。”這句說自己對蘇軾心悅誠服。⑨敦厖(pang龐)：敦厚，樸實深厚。⑩誠：如果。婿：作某人的女婿，動詞。阿巽：蘇軾的孫女。酒缸：酒瓶。宋時風俗，定婚時以紅線纏在酒瓶上。



【譯文】 我的詩就像彈丸小國，狹小淺陋，難成家邦。您的詩像泱泱大楚，幅員遼闊，包含了五湖三江。昔日流落，悠揚的笛韻伴隨著赤壁的風月;如今得意，云霧繚繞著翰林院的玉堂。您的句律精嚴，猶如堅城高筑，接受我的匍匐投降。參天古木倒在澗壑之中，任憑波濤洶涌激蕩。這一萬條牛也拖不動的大木啊，您的筆力卻能將它扛。眾人正譏笑我不如張晁二人，難到您門下入室登堂。但我既蒙您的賞識，自當敬獻一瓣心香。小兒的前途尚未可卜，有人夸他淳樸端方。如果他能配得上您的孫女，我將買來紅線纏繞酒缸。



【集評】 元·孫瑞：“山谷作詩，有押韻險處，妙不可言。如《東坡效庭堅體》詩云：‘我詩如曹鄶，淺陋不成邦。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赤壁風月笛，玉堂云霧窗。句法提一律，堅城受我降。’只此一‘降’字，他人如何押到此?奇健之氣，拂拂意表。”(見劉壎《隱居通議》卷八)

近·陳衍：“起四句，論者謂有微詞，理或然也，‘諸人’四句，言本不足附蘇門，而蘇乃降格納交。”(《宋詩精華錄》卷二)

今·陳伯海：“本詩通過詩藝的討論，揭示了蘇、黃兩位詩人之間互敬互學的深厚情誼，取材新穎。作者善于將抽象的事理轉化為具體生動的形象，有豐富的想象力。此外，像比喻的奇特、典故成語的活用、字句的烹煉、文氣的拗折以及押‘降’、‘扛’、‘雙’、‘龐’之類險韻等等，都體現了黃庭堅以及整個江西詩派的風格特點。”(《宋詩鑒賞辭典》第514頁)



【總案】 此詩作于哲宗元祐二年(1087)，乃和蘇軾《送楊孟容》詩而作。因蘇軾自稱‘效庭堅體”，故山谷在詩題中說這與韓愈戲效孟郊、樊宗師一樣。韓愈詩文的成就當然非孟、樊二人可比，但他仿效二人之風格，實因能賞異量之美。蘇軾效黃詩也是如此，而黃山谷為了謙虛，把這說成是“以文滑稽”。此詩設譬新奇，如以國境之廣狹喻詩境之大小，以力扛枯松喻筆力之雄強，或自鑄偉辭，或推陳出新，皆能給人以深刻的印象。詩中對蘇軾充滿敬佩之情，而音節蒼涼，句法峭健，甚至用“公如大國楚”等上一下四的散文句式，遂使全詩風骨挺然而絕無軟媚平熟之弊，別具一種韻味。結尾忽然旁入他意，以詼諧之語作結，初視似為突兀，細思則別有含義：以己之子配蘇之孫女，暗示己詩非蘇詩之匹，此正與山谷所倡“作詩如作雜劇，臨了須打諢”之論點相合。此詩生新奇特，可視為黃庭堅體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