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袤
東府買舟船,西府買器械。
問儂欲何為?團結山水寨。
寨長過我廬,意氣甚雄粗。
青衫兩承局,暮夜連勾呼。
勾呼且未已,椎剝到雞豕;
供應稍不如,向前受笞棰。
驅東復驅西,棄卻鋤與犁;
無錢買刀劍,典盡渾家衣。
去年江南荒,趁熟過江北;
江北不可住,江南歸未得!
父母生我時,教我學耕桑;
不識官府嚴,安能事戎行!
執槍不解刺,執弓不能射;
團結我何為,徒勞定無益。
流離重流離,忍凍復忍饑;
誰謂天地寬,一身無所依!
淮南喪亂后,安集亦未久;
死者積如麻,生者能幾口!
荒村日西斜,破屋兩三家;
撫摩力不給,將奈此擾何!
這首詩是尤袤的代表作。《三朝北盟會編·炎興下帙》曰: “袤,字延之。嘗以淮南置山水寨擾民,不能保其家屬,竊悲哀之,作淮民謠一篇。”時作者為泰興知縣,可見是有感而發。這里所提到的山水寨,是當時的一種地方武裝,官軍以外的民間性抗金組織。雖然它對抗金兵曾起過一些作用,但因無俸餉,官吏又借以敲詐勒索,卻成為人民一大禍根。此詩即以一個淮民的口吻,揭露了這種組織的弊病,反映了當時人民的苦難生活。
起首四句,是全詩的總綱部分。“東府“、“西府”兩句,描寫淮民被迫四處籌辦軍需物資。這是上面交下的任務,而所購的東西,又大多代價昂貴,這就為下邊刻畫淮民之窮困潦倒作了鋪墊。指出淮民這樣做,實出于不得已。
自“寨長過我廬”至“向前受笞棰”,圍繞山水寨抽丁之事,寫寨長、差役等人騷擾百姓。先寫寨長,其特征是: “意氣甚雄粗”,也即態度粗暴傲慢。其次寫承局(即公差),他們受寨長指使,深夜勾呼(即傳呼)抽丁,且要鄉人殺雞宰豬,供應夜宵。稍有不合意之處,即動手毆打。揭露了山水寨名為保民,實則擾民的真相。
“驅東復驅西”以下四句,寫淮民被征入伍后服役的情景。為習武事,東調西遣,農事多荒廢了。淮民應征入伍,還得自己出錢購買武器裝備。不搞生產,何來錢財?他們只得將妻室財物典當了,以買刀置劍。它深化了主題,道出了百姓破產的原因。
“去年江南荒”以下四句,將詩意拓寬,空間擴大。由江南的天災人禍,到江北的兵荒馬亂,使人感到整個社會都陷于混亂之中,天下之大,無一地可安居樂業。這四句由“江南”而“江北”,由“江北”而“江南”,用頂真格,互相呼應,類似繞口令,讀來有繚繞不盡之感。
從“父母生我時”至“徒勞定無益”,披露了山水寨外強中干的真相。那些征招來的鄉兵本沒有什么戰斗力,這當然怨不得他們,因為他們自小只知耕田種桑,不懂官府的規矩,而且“執槍不解刺,執弓不能射”,說明這支武裝只是徒勞百姓,無補于事。
“流離重流離”以下四句,申淮民之感慨,和上面的“驅東復驅西”相呼應。淮民流離失所,背井離鄉,卻難覓樂土,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最后乃發出“誰謂天地寬,一身無所依”的呼號。這二句詩仿孟郊《贈別崔純亮》“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詩句,但較之孟郊詩,語尤憤激。
末尾八句,詩人進一步描繪了一幅亂后荒村圖:村廓荒涼,人煙稀少,夕陽西照,死氣沉沉。經亂后的淮南鄉村已蕭條不堪,再經山水寨的胡作非為,情況更糟。
這是一首為民請命之作。作者是一縣之令,卻能站在百姓的立場,關心民瘼,為民呼吁,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此詩是對當時社會的絕好寫照,具有一定的歷史意義。
此詩在寫作上明顯得力于古代樂府民歌和唐代新樂府詩。象“驅東復驅西”、“流離重流離”等句,一唱三嘆,受漢樂府影響很大。而象“東府買舟船,西府買器械”句則又脫胎于《木蘭詩》等。此詩多處運用頂真格,使詩歌渾然一體。所有這些,都為此詩增添了光彩。
紹興三十一年,金主亮傾國入寇,嘗以淮南置山水寨擾民。泰興縣令尤袤竊哀之,作《淮民謠》。( 〔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炎興下帙”卷一百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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