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詩歌·《詩經》·苕之華》鑒賞
一
苕之華,蕓其黃矣。
心其憂矣,維其傷矣。
二
苕之華,其葉青青。
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三
牂羊墳首,三星在罶。
人可以食,鮮可以飽。
這《苕之華》,也是《小雅·魚藻之什》中的一篇。
《詩經》中詩篇之作者及其題旨,常有爭議,此篇亦然。古人多從《毛傳》之說,認為“大夫閔時”之作;今人多另立新說,認為此篇“當是勞動人民所作”,是“反映荒年饑饉、民不聊生的詩”(高亨、林庚等人)。究竟誰是誰非?我認為,不可遽下斷語,幾說都有一定之理。我傾向于“是一首傷時之作”,因時逢饑荒而引發了傷感。至于所感慨的是什么?有兩種可能:一是感慨人民在離亂中的苦難;二是感慨周室將亡,似有“救亂莫能”的怨嘆。這兩種可能中,當以前者為大。因為已有作品本身作依據。至于第二可能,也非完全無據,如果能確定詩作的寫作年代在幽王時期,則《詩序》所言,其可靠性就更大一些,因為“小雅詩”多諷諭、諫諍之意,詩章中往往藏有寄托。因此,遽斷《苕之華》為“無興寄”之詩,也缺乏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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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有幾個“難詞”特別重要,它不僅關系到對某句詩的理解,而且直接影響對全詩立意的認識。因此,這里特提出作比較詳細的研究。主要是以下的四字二詞:
苕——這是何物?它可讀tiáo條,也可讀sháo芍。據古字書釋義有二:一是草名。《說文》:“苕,草也,從炏召聲。”《說文·通訓定聲》認為:苕,假借為“芀”,即“葦之莠也”,可作苕帚。一是一種花。《爾雅》云:“苕,陵召,黃花蔈,白花茇。”據《本草綱目》記載:陵苕即凌霄花,落葉,木質,藤本,蔓生,橙(黃)花,復葉,夏秋之間開花,有毒,但可入藥,也可觀賞。由此可見,“苕之華”,就是凌霄花,亦即紫葳。
蕓——這是一個影響全詩的關鍵字眼。對此,一般有如下幾種詮釋:①香草名,也叫蕓香,可除蠹蟲,可入藥。②通“耘”,除草。③花草枯萎貌,如蕓黃。從這幾義中,我取第三義。因為“蕓其黃矣”,可省略為“蕓黃”。唐孔穎達在其《注疏》中,對《苕之華》一詩作疏時,曾明白地說:“(苕花)及其將落,則全變為黃,……蕓,為極黃之貌。”在詩歌中,用“蕓黃”形容花草枯萎的,就有沈約的“寥戾野風急,蕓黃秋草腓。”(見《劉真人東山還》)苕華之原有顏色,是橙黃的,也就是“黃矣”,即在“黃”加上“蕓”,即成為“蕓黃”了。那就是說,苕華已由鮮而轉枯,顏色也隨之變深,而且現為焦黃顏色。
如果,此解成立,那么現在通行的一些注本,說蕓黃是“鮮黃”,就值得研究了。而且,還由此引出“詩人感于凌霄花的榮盛而嘆人生的憔悴”的主題思想,那就更要好好考慮了。這里的焦點,就在于對“蕓”字的詮釋上。
青青——這一詞,可有二解:一是綠油油的樣子;二是借為“菁菁”(jīng精),即茂盛,引申為“蓬茸茸”。如果“蕓黃”作枯黃解,則“青青”,也要相應地解作“菁菁”之義。
墳——此字也有幾義:一是本指高出地面的土堆,后專指墳墓;二是水邊高地;三是大也;四是順貌等。按照此詩上下文之意,只有取第三義才說得通。因“牂羊”,是母綿羊,“墳首”,即大頭。原來綿羊是頭小角短的,但為什么這里的羊卻是“頭大”的呢?這是由于羊身瘦脊而使頭顯得大了,這樣寫,使詩歌題旨更突出,詩意更濃。
罶——讀為liǔ柳,即用細竹編成的魚笱,俗稱“曲籠”,承于石梁之孔,魚入不得出,謂之寡婦之笱(用余冠英說)。一說,此字本作“霤”。王逸注《楚辭》:“霤,屋室也。”在這首詩中,應以第一說為妥。當然,后一說,也通。這同本句詩中的“星”作何解有關。
三星——高亨認為:星宿,即由參宿、心宿、河鼓三顆亮星組成的星組。另一說,“星”,通作“鮮”,即古“鱻”字,小魚也。“三星”,即魚小而少,故不堪一飽。二說可以并存。如果把“罶”,解為捕魚工具,則“三星”應取第二說為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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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字義的不同詮釋,就有不同的語譯。現將余之譯詩與拙譯同時刊布,供大家參閱。
原詩一:
苕之華,蕓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
語譯:
陵苕的花兒,一片焦黃;我心之憂傷啊,多么凄愴。(自譯)
凌霄花兒開放,花兒正鮮黃。我的心兒憂傷,多么地悽惶。(余譯)
原詩二:
苕之華,其葉青青。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語譯:
黃枯的陵苕啊,只剩下葉蔓堆堆;早知如此艱難,我不若別出娘胎! (自譯)凌霄花兒開放,葉兒綠油油。早知道這樣活著,有命還不如沒有。(余譯)原詩三:
牂羊墳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鮮可以飽。
語譯:
母綿羊瘦得身小頭大,捕魚籠里只有幾條魚蝦,即使有些吃的人,還是感到餓得慌! (自譯)
母綿羊偌大的腦袋,曲籠里幾點星光。那些個有的吃的人,也少有填滿饑腸。(余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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