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兩晉南北朝詩歌·兩漢詩歌·樂府民歌·十五從軍征》鑒賞
十五從軍征, 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 “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 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 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 井上生旅葵。
春谷持作飰, 采葵持作羹。
羹作一時熟, 不知飴阿誰。
出門東向看, 淚落沾我衣。
這是一首漢樂府古辭,原名《紫騮馬》。在宋郭茂倩《樂府詩集》中,屬于《橫吹典辭·梁鼓角橫吹曲》。《橫吹曲》原是漢代的古曲,而《鼓角橫吹曲》卻是南北朝新興的“橫吹曲”。歌辭現(xiàn)存有《企喻歌》、《瑯琊王歌》等六十多首,大多是北朝民歌,除《木蘭詩》古辭較長之外,其余均較短。這些詩被南朝梁代采入樂府,故又名《梁鼓角橫吹曲》。而《十五從軍征》,乃漢樂府的古辭,全文十六句,四解,卻被編者收入于《梁鼓角橫吹曲》中,題為《紫騮馬歌辭》。但是,他引了《古今樂錄》說:“‘十五從軍征’以下是古詩”的話。故而現(xiàn)今有些“樂府詩選”不收這首詩,而列入“古詩”中。但多數(shù)版本都作為“漢樂府”收入的。因為,在宋版《樂府詩集》已經(jīng)把它的前四句收入在《漢橫吹曲·紫騮馬》的題解之中。可見,這是一首漢古樂府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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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是寫一個老兵十五歲從征,八十歲始歸、退伍回鄉(xiāng)而又無家可歸的悲慘故事。它采用了同“道逢鄉(xiāng)里人”對話和親眼所見的寫實手法,具體描述了“家屬盡亡,家園盡廢,中庭長草,兔竄雉飛”的凄涼景象,從而揭露了東漢后期兵連禍結(jié)的苦難現(xiàn)實,反映了封建兵役制度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zāi)難。這就是此詩的題旨所在。
它同前詩《東門行》一般,造語平淺,不難讀懂,故仍采取釋詞與語譯結(jié)合的方式,加以略講。
一、詞 釋
鄉(xiāng)里——指故鄉(xiāng)。“里”,即鄰里,即居民聚居之地。它不是指方位(里外)、指處所(這里那里)。因為,古代“裹”與“里”是同音異義的兩個詞。
阿誰——就是“誰”,“阿”為語助,無義。
狗竇——狗出入之墻洞。“竇”,孔穴。“兔從狗竇入”,可見室中無人,因為兔為野物,狗乃家畜,野兔竟然可以長驅(qū)直入狗洞,證其家院之荒涼。
旅谷旅葵——“旅”,此處指不種自生者,即植物不經(jīng)人工種植而野生者,叫“旅生”。“旅谷”,即野生谷物。“旅葵”,又名冬菜,其嫩葉可食,為古代主要蔬菜之一。
飰——即“飯”字的俗體。《玉篇》:“飰,俗飯字。”如今不少版本注此字為“飯的古體字。”不妥,“古體”與“俗體”是不同的兩個概念,不可混同。真正的“飯”的古體為“”(大篆)、“”(小篆)。
飴——贈送。“飴”,原指麥芽制成的糖漿,如飴糖。這里作“贈”講,是與“貽”的通假之故。 當今不少版本逕改“飴”為“貽”,不能保留古籍原貌,似乎不妥。
梁——此指屋脊,不是棟梁之“梁”,也不是橋梁。
中庭——即院子。
井上——是井臺邊,而非水井之上。
冢累累——“冢”,高墳;“累累”,一個連著一個地。
二、語 譯
十五應(yīng)征從軍去,八十退伍才歸來。
返家途中遇鄉(xiāng)鄰,借問“我家啥人在?”
鄉(xiāng)鄰指著前方答:“遠處看到是你家,
如今啊——欲言又止:壘壘高墳松柏翠!”
及至來到舊家院,只見那——
野兔從狗洞出入,山雉由屋脊起飛;
庭院長滿野谷,井邊野生著冬葵。
忙搗野谷來做飯,又摘野葵煑湯菜;
野菜粗飯熟得快,滿盛碗缽上桌臺;
只可嘆,這飯菜啊,不知到底送給誰?!
出得門來朝東看,沾滿衣襟盡酸淚!
三、詩 眼
這首樂府詩寫得很有特色,除了它擁有一般民歌常有的特點之外,特別重視描寫手法的運用:它通過景物描寫,以狀物摹景來渲染氣氛;又通過心態(tài)描寫,用細致刻劃來揭示內(nèi)心悲痛。比如:
詩篇的開首,就用服役時間之久,來概括老兵所受苦難之深;中間,又以大量的具體形象的環(huán)境描寫和心理描寫,來展示主人公的內(nèi)心感悟和悲涼前景;特別在結(jié)尾,把一個年邁老兵那種茫然若失、老淚縱橫的孤寂情景,描繪得十分傳神。這不僅給讀者留下鮮明的印象,而且也啟迪人們進一步發(fā)揮想象與聯(lián)想。
總之,全詩的“詩眼”,就落在該詩的結(jié)句上,即:“淚落沾我衣”。其實,從詩之開頭到詩之結(jié)尾,幾乎每句都是由當時的苦難人民的血淚凝成的,可以說,聲聲哭,句句淚,字字血。全詩十六句、八十個字,都是為一個字——淚——服務(wù)的。因此,這首樂府詩的基調(diào),就是:淚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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