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
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
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
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
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這是一首著名的邊塞詩。封大夫即封常清,唐代著名將領,治軍嚴整有法,常從高仙芝破敵有功。天寶十三載(754),擢御史大夫,權知北庭都護,持節充伊西節度,瀚海軍使。為安定西部邊疆,他曾三次統兵西征播仙(即左末城,在今新疆維吾樂自治區境內),時岑參為安西北庭節度判官,駐防輪臺,為送封常清西征,寫下這首歷史名篇,以壯行色。全詩緊緊圍繞“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這一基本主題,熱情贊揚唐軍將士不畏艱險,為國安邊的英雄品格,祝賀封大夫西征早日“獻捷”,筆力陡健語多造奇,富有雄奇的藝術特色。
欲寫“出師西征”,先刻畫“出師西征”的自然環境與地理條件。開頭六句,就題中“走馬川”三字生發。走馬川,又名左末河(即車爾成河),在輪臺之西,即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距播仙五百里。雪海,泛指西北苦寒之地。“走馬川雪海邊”六字,雖然只簡單地列舉了兩個地名,但它既指出了這次西征所經之地,又點明了行軍路線,可謂字少意豐。對戈壁沙漠,作者在詩中多有敘寫,如“黃沙西際海,白草北連天”,”,“白草磨天涯,胡沙奔茫茫……有時無行人,沙石亂飄揚,”而“平沙莽莽黃入天”七字,不僅寫出了西北邊疆戈壁沙漠黃沙莽莽,接天際海,一派昏暗的迷蒙景象,攝住了西北邊疆沙漠地帶景色之魂,令人驚心動魄,并且還寫出了地理條件之險惡。前面冠以“君不見”三字,以特提呼喚語氣出之,猶如爆竹驟響,突兀高遠,又如狂風卷浪,有滔天之勢,落筆不凡。如果說前三句寫沙多,而后三句則寫風大,在內容上由平沙寫到狂風,在空間上,由寫天轉入寫地,在時間上則由白天轉入黑夜,因而其詩歌形象也由視覺形象轉變為聽覺形象。景隨時遷,讀來頗覺真切。輪臺,在今新疆米泉縣境內。詩人用“輪臺”點明地點,用“九月”點明節令,用“夜”點明時間,用“吼”字來寫“風”。因為已入夜,所以不見風色,只聞風聲,著一“吼”字更覺真實。這“吼”字用得既形象又有力,它使我們馬上聯想起這狂風猶如千萬頭發怒的雄獅,在絕域邊塞橫沖直撞、呼號咆哮、震撼山岳,具有無比巨大的威力,可謂一字千鈞。接著便用具體的物象“碎石”來加以坐實。寫“碎石”,用“一川”寫其多,用“如斗”寫其大,然而在肆虐的狂風吹動下,這斗大的碎石居然隨風滿地亂走。著一“亂”字,就更表現出風的狂暴。這當然是藝術上的夸張,卻又是藝術真實。因為非如此,便不能更好地表現邊塞的奇異風光,非如此,便不能更好地反映這次行軍的千難萬苦,襯托唐軍將士萬里出征不怕艱險的戰斗風貌。
如果說詩的開頭幾句寫邊塞的自然風貌,說明了“出師西征”條件的艱苦,繳足了題中“走馬川”三字之義,而“匈奴”以下九句,則正面敘寫“出師西征”。其中前三句,交代出師的原因。“匈奴草黃馬正肥”,是說到了秋天草黃馬肥,正是敵人掠奪的好時機。據《史記·匈奴傳》說:“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這里的匈奴喻指播仙。“金山西見煙塵飛”,是說播仙已燃起了戰火。金山,即今阿爾太山,宋元之際史學家胡三省說:“是突厥族所居之地”,而“金山西”則喻指播仙統治區。在詩人的筆下,雖然只說馬肥,但因抓住了戰前中常見的事物,也就能以點帶面,顯示出敵人的剽悍;只說望見金山西煙塵飛揚,顯示出播仙進犯時氣焰囂張,軍情緊急,故接下去說:“漢家大將西出師,”也就是說封常清為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安定邊疆,奉命出師西征。這句詩緊接在“金山西見煙塵飛”之后,既點出封大夫出師的原因,顯示了戰爭的正義性,又巧妙地借對方的強大反襯了唐軍的更加強大,這種以強襯強的手法極妙,使“漢家大將”的形象更加突出,使唐王朝的軍隊更威武雄壯,顯得所向無敵!后六句寫唐軍將士不怕嚴寒,冒雪出征,于嚴寒中寫行軍,見士氣。在這里,詩人善于抓住典型的環境和典型細節來描寫唐軍將士的颯爽英姿。“將軍金甲夜不脫”,枕戈待旦,夜不脫甲,足見軍情之緊急,又見出將軍的臨戰姿態,既不怯敵又嚴陣以待。只寫將軍而不寫戰士,而戰士“金甲夜不脫”自可想見。“半夜軍行戈相撥”則不僅見軍情之緊急,更見軍紀之森嚴,軍容之整飭。因為是“半夜”,詩人也就不象同一時期為同一事贈同一人而寫的《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那樣,以“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的詩句去描寫唐朝軍旅隊伍之逶迤,聲勢之浩大,只是寫耳中所能聽到的那不時發出的輕微的兵戈相撞的鏗鏘聲。但透過這“戈相撥”的細節,又可想見這支隊伍陣容寵大,士氣高漲,軍紀嚴明,軍容整肅,讀之使人產生一種敬慕之情,與《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描寫唐軍白日出師一樣,也收到了強烈的藝術效果,這可以說是詩人的超人之處。“風頭如刀面如割”,借人之感受,寫寒風刺骨,用這種細節寫邊塞奇寒,遠比用“百丈冰”寫嚴寒顯得更真切。詩人不僅以“風頭如刀面如割”寫行軍途中之寒冷,還用“走馬”“草檄”等細節,刻畫塞外的奇寒。“五花”“連錢”為馬名,以毛色花紋而得名。“馬毛”二句寫馬匹疾馳于風雪中的情狀。“汗氣蒸”寫戰馬飛奔,照應前面“金山”一句寫軍情緊急,“旋作冰”則寫出了天氣的奇寒。“旋”字用詞準確,詩人抓住馬上那凝而又化、化而又凝的汗水進行細致刻畫,以少勝多,寫出了邊塞特有的寒冷。后一句寫幕中草檄時硯水結冰,既寫出了邊塞奇寒,又表現出了軍隊的活動。這里沒有用歌頌的詞語,而將士頂風冒雪,頑強行軍的形象,便展現在讀者面前。
結尾三句以虛帶實,寫“出師西征”的勝利。由于前邊寫了唐軍力量的強大和將士的英勇頑強,這自然使人想到敵人要聞風喪膽,故作者接下去就:“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作者使用一個“料”字,說明這是估計之詞,是根據敵我雙方的強弱對比做出的判斷,并進而推論出唐軍必勝,表示自己將在車師西門恭候大將凱旋。這樣寫雖然略去了戰斗過程但內容并沒減少,而文字卻更加簡潔活潑。這個結尾,以迎代送,既照應了詩題中的“奉送”二字,又懸想出唐軍必勝的結局,而這結局既出人意料之外,又在人意料之中,真可謂“匪夷所思,奇險不測”(方東樹語)。
總之,全詩多用襯托手法,筆姿挺秀,想象豐富,造語奇特,寫景則新奇秀拔,抒情則豪放奔騰,氣勢磅礴。加之句句用韻,三句一換韻的押韻方式,又造成了急促有力的節奏與激越豪壯的聲調,從而奏出了典型的盛唐之音,給人以力量和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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