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相見歡》原文賞析
落花如夢凄迷,麝煙微,又是夕陽潛下小樓西。
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 閑教玉籠鸚鵡念郎詩。
寫小說者很注意通過描寫人物外部細微動作,刻畫人物心理,納蘭性德的詞也擅長運用這種手法,細致地表現抒情主人公心靈深層的微妙情緒,上面這首小詞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這首詞寫樓頭思婦的愁悶。落花如夢,春天過去了; 夕陽西下,一天又過去了。佳人見落花而有“如夢”“凄迷”之感,透露出她的傷春情緒。“麝煙微”,顯然她一直孤獨地等待著,熏爐中裊裊香煙已經燃盡,表明等待的時間已經很長很長了。“夕陽西下”,而曰“又是”,表明她是日復一日地等待。正因為她鎮日心思重重,所以感到夕陽是“潛下”西天,表現出抒情主人公無可奈何的落寞情緒。
上闋刻畫一個含愁脈脈的思婦形象。下闋過片三句承接上面的意脈,進一步渲染她的愁情。“愁無限”,因內心有無限之愁,“消瘦盡”,形體上也憔悴不堪,“有誰知?” 一句問語,吐出了她心中無限幽怨! 最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句:“閑教玉籠鸚鵡念郎詩”,突出寫一個教鸚鵡念詩的細節,把思婦的心情和盤托出,原來她一直在等待、思念的人,是她的“郎” 遠行在外的丈夫。封建社會的婦女,不能離開繡閣朱戶,便只好調弄和她一樣被關閉在富麗堂皇的玉籠中的鸚鵡,可見其內心是十分凄涼寂寞的。而她教導鸚鵡學舌,念的又都是丈夫的詩句,這既是消遣,又是懷念,極其生動細膩地表現出金閨少婦的心理狀態。
從整首詞來看,前面寫落花、夕陽及人的消瘦,是古典詩詞中常見的意境,而最后一筆,這一典型細節的描寫,頓使全篇光采煥發,饒有韻味,并使詞意具有豐富的內涵。可見這種細微動作的描寫對于純粹抒情的詩歌也是頗有意義的。納蘭詞中類似的寫法較多,如其《鷓鴣天》上闋云:“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頭,欲將離恨尋郎說,待得郎歸恨卻休。”這是寫出遠門的丈夫回到家中時,妻子嗔喜參半的嬌態,雖然“手挼梅蕊打肩頭” 句化用唐末無名氏《菩薩蠻》(牡丹含露真珠顆)的情節,但它和“背立盈盈故作羞”的情態連在一起,就活畫出少婦此時特有的心態,丈夫去得太久,幾乎把她忘記了,使她作惱; 但他終于盼回來了,又使她高興,一肚子的怨氣也就消了,所以“背立盈盈故作羞”,是裝作不理睬的姿勢,手挼梅蕊打他的肩頭,更寫出了少婦假作氣惱的模樣,而這種人物外形、動作的描寫,和寫情血肉相連,將思婦內心酸甜苦辣滋味曲曲傳出。納蘭性德這種藝術表現手法很高妙。也許不無受到明清小說的影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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