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春曉》是一首千年傳誦的五言絕句。它寫了詩人春朝初醒時特有的心理感受,表達了詩人喜春而又傷春的復雜心情。
春日晝長夜短,氣候和暖,人本慵懶易困,多睡貪眠,所以,一覺睡到天大亮,這便是“春眠”的一般特點。特別是作為隱士的孟浩然,既無農夫晨耕壟畝的系念,亦無朝臣五更待漏的懸心,他在“春眠”時無牽無掛,坦然自適,睡得格外安穩香甜。另外,因夜間的一陣風雨,曾將詩人驚醒,打擾了他的睡眠,風雨過后,詩人又重新入睡,故而清晨醒得很晚。“春眠不覺曉”一句,既寫出了春眠的一般特點,又寫出了隱逸士大夫春夜酣睡的特有情趣。“不覺”二字,是此句的詩眼。在不知不覺中天已大亮,更可見春宵之短,春睡之酣。
清晨醒來,只聽到屋外鳥鳴啁啾,婉轉動聽,此起彼伏,遠近相應。鳥鳴所引起的雖然只是詩人的聽覺感受,但除了聽覺感受以外,悅耳動聽的鳥聲還隱含著更為豐富的愉悅感受,這就需要讀者發揮聯想,仔細尋覓。一般地說,天氣晴朗的春晨,鳥鳴更為頻繁,所謂“山光悅鳥性”(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曉樹流鶯滿”(上官儀《奉和初春詩》),即為此種情景。因而,我們從“處處聞啼鳥”中便可以尋覓到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晨。而風和日麗又使我們聯想到百卉怒放、花香四溢的明艷與馨香,因為陸游曾說“花氣襲人知晝(驟)暖”,“晝暖”與花香之間有著必然的因果關系。所以,鳥鳴不但引起了人們的聽覺感受,而且還寓示著一個能夠引起人們的視覺、嗅覺、觸覺等各種愉悅感受的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春的世界。鳥鳴所引起的詩人的聽覺感受雖然發生在室內,但詩人想象中的盎然春意與明媚春光卻充溢于廣闊的大自然之中。于此,我們可以看出詩人愛憐春光的喜悅心情。
“夜來風雨聲”一句,不是對春朝初醒時眼前實景的描繪,而是對夜間一陣狂風暴雨的回憶。春天的風雨,多數情況下是和風細雨,但也偶有例外,有時雨下得很猛,并伴有大風。此句所寫即為狂風暴雨,這可由下面三條理由證實。第一,詩人在夜間本是沉穩酣睡的,但竟被風雨驚醒,可見其聲勢之大。第二,早晨醒來之后,風雨已停,只聽到鳥的叫聲,而驟至驟停,正是大風大雨的特征。第三,通過“夜來風雨聲”與杜甫“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夜喜雨》)兩詩字面描寫的對比,可以明顯看出后者是和風細雨,而前者則是狂風暴雨。
不同的風雨,對春花的作用自不相同。和風細雨對春花生長極為有利,故杜甫《春夜喜雨》在前三聯描繪了“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和風細雨之后,便在尾聯寫道:“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它給春花帶來了繁茂和生機??耧L暴雨則相反,它摧殘春花的芳姿,能使春花凋謝零落。正因為孟浩然所寫的是狂風暴雨,故詩人便自然而然地想到春花的處境和命運,順理成章地提出“花落知多少”的疑問,在愛憐春光的同時又發出傷春的慨嘆。杜詩和孟詩同樣都寫了夜間的風雨,但因風雨的大小及作用迥然有別,故兩位詩人在末兩句所產生的想象與心情亦大不相同:杜甫想象春花因和風細雨的吹拂滋潤而繁茂,心情很是喜悅;孟浩然想象春花遭狂風暴雨的摧殘襲擊而零落,頗露嘆惋之情。
“絕句之法,以第三句為主”(高棅《唐詩品匯·敘論》引周伯弼語),《春曉》詩結構之關鍵正在“夜來風雨聲”一句。首句破題,次句承接,前兩句均是就春朝初醒時的感受進行實寫。第三句突一轉捩,進入對夜間風雨的回憶,由回憶又自然引出末句的嘆問。全詩以第三句為樞紐,將春眠、春鳥、春風、春雨、春花聯為一體,組成一幅畫面;而詩人喜春復又傷春的復雜心情也以第三句為紐帶,融入這幅畫面中。
《春曉》的語言,清遠省凈,明白如話。浩然氣象清遠,心悰孤寂,故其出語灑落,洗盡鉛華。此詩既無艷麗辭藻,亦無斧鑿痕跡,全詩純用白描,風韻天成。但平易省凈并不等于淺薄無味,我們讀《春曉》詩,覺其淡而雋永,耐人尋味,諷詠久之,自有金石宮商之聲。沈德潛曾說:“孟詩勝人處,每無意求工,而清超越俗,正復出人意表。清淺語,誦之自有泉流石上,風來松下之音?!?《唐詩別裁集》卷九)沈氏此論,深得孟詩語言之妙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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