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
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皋,垂綸長川。
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這首詩是嵇康送他哥哥嵇喜從軍的詩。詩中借描寫嵇喜率領軍隊在高山平原馳騁游樂的行狀,抒寫了自己崇尚自然,服膺莊老的人生志向,傳達出體道悟玄的無窮韻味,在歷代詩歌中享有盛名。
嵇康不滿于當時司馬氏統治下的世態人情,潔身自好,因此,在自然與音樂中陶冶性情,發泄憤懣。《晉書·本傳》說他“常修養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自足于懷”。他在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中也自敘“今但愿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愿畢矣。”山水自然與幽淡清雅的琴樂,是他人格理想的寄托與抒懷。這首詩通篇洋溢著這種情趣。詩一開始就設想嵇喜率領步卒在有蘭草的野地憩息放馬。“流磻平皋,垂綸長川”則寫的是在平原草澤上弋鳥,在長河里釣魚。很顯然,這不是一個武夫的形象,而是嵇康寫自己雅趣的一種抒托。“蘭圃”、“華山”、“平皋”、“長川”這些大自然的意象,在我們面前呈現出一幅天高云淡,林壑深邃,萬物欣榮與人淡如菊的絕妙圖景。莊子嘗云:“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焉,”詩人也領略到了這種趣味。詩的下面,細致地描寫了詩人在山水環境陶染下,體道會玄的虛靜心態。老莊和魏晉人認為,山水自然是宇宙本體“道”的體現,當人們澡雪精神,虛靜其心時,就會與道合一,達到一種無上的審美感受。詩人在山野中手里揮撥著五弦琴,志在高山流水,眼睛遠望著鴻雁歸去,優游俯仰,其樂無窮,從而在心靈中感到與宇宙的“至一”——“道”融為一體了。他在另一首《酒會詩》中也寫到:“操縵清商,游心大象(即道)”。當人們體悟感受到了這種“道”時,于是就忘卻一切世間的形骸,超凡脫俗,窮理盡情。所以下文又說:“嘉彼釣叟,得魚忘筌”,莊子曾說:“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比喻只要得到了至高的“道”,就可以忘掉語言和一切形跡,猶如釣者得到了魚就把捕魚的工具(筌)給忘掉了一樣。《晉書·阮籍傳》也說與嵇康齊名的名士阮籍“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這種妙趣與妙境是很難為人知曉的,所以嵇康在下文慨嘆:“郢人逝矣,誰與盡言”。《莊子·徐元鬼》篇中曾說有一個匠人善于砍削,當他和郢人(郢地之人)配合時,能把那人鼻上的微細白粉砍掉而絲毫不傷其人。郢人逝后,匠人也無從施展其技巧了。莊子以此比喻自己與惠施互相配合,悟道會意。嵇康引用這個典故,用來說明自己的高情雅趣,在當時社會里找不到知音,因而抱著一種深深的憾恨。全詩在清新飄逸中又透發出淡淡的哀怨。
這首詩將談玄悟道與體物寫景巧妙地揉雜在一起,清麗可典,意境超邁,是魏晉詩作的名篇。
上一篇:李白《贈汪倫》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下一篇:歐陽修《踏莎行》原文|譯文|注釋|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