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這首詩,有如一幅印象派繪畫,在自然景色的描繪中敏銳地把握住景物的光色變化,使畫面處處閃動著奇妙的光點,使人清晰地感覺到天光變化給自然景物帶來的豐富的色彩效果。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兩句描繪日暮時分的秋江印象,極為傳神。許多人都有這樣的生活體驗,日暮時分的江景最為動人。這時平緩的江流或銜落日,或映馀暉,靜謐柔和中雜糅著壯麗與悲涼,往往有一種使人凈化、使人震撼、使人陶醉的美。故而南朝齊代詩人謝朓即吟出“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晚登三山還望京邑》)的著名詩句,白居易詩將如綺之霞與如練之江聯(lián)系起來,詩中最有表現(xiàn)力的“詩眼”“鋪”字,在詩法上將余霞與江水疊映在一起;在字意上準確地刻畫出落日余光平射水面時的景象。因為夕陽平射水面,才不會照澈江水而是在江面鍍一層紅光。說“殘陽鋪水”,會使人感到殘陽好似一匹柔軟、光亮的紅綢,在江面上微微地起伏、漂動。詩歌不僅捕捉到日暮時江面上的光色,而且體現(xiàn)出秋江特點。“半江瑟瑟”即與清秋九月的時日相應合。因為秋天雨季已過,潦盡水清,支流夾帶泥沙減少;此時江水清碧,如瓊如玉,用“瑟瑟”來形容,最為恰切。據(jù)明代大學者楊升庵的考證,“瑟瑟”本是寶石名稱,因其色碧,故以瑟瑟影指碧色。詩中“瑟瑟”與“紅”對舉,自然是寫江水顏色之青碧。但在讀者的潛意識中,會不自覺地用瑟瑟寶石之石質去體味江水之水質,因而對秋江之清澄更增加幾分愛重。“半江瑟瑟半江紅”寫出了詩人剎那間對江水的一種感覺和印象。因為江水在流動,日光在變化,江面顏色不會機械地分割成紅綠兩半,或許近處天光下澈,江水呈碧色,遠處余暉平鋪,江水呈紅色;或許微浪迎光處是紅色,背光處是碧色。然而只有用“半江瑟瑟半江紅”這種大面積的色塊對比,才能充分表現(xiàn)出江面上的光色效果。欣賞這樣的詩句,或許如久居倫敦的人看到畫布上紫色的倫敦霧一樣,在詫異、震撼之余才會深深感到其色彩的力度和藝術的真實。
“可憐九月初三夜”是轉關之句,它貫通首尾,說明詩人從日落到月出,一直在江邊流連。因此才有“露似真珠月似弓”的夜景印象。“憐”即“憐愛”、“喜愛”。全詩通篇寫景,惟“可憐”二字帶出感情,而這兩個情字卻為全詩景語注入詩人的主觀色彩。溥露如珠,弦月似弓,并不是多么非凡的景致,也不是多么新奇的比喻,在白居易之前的詩文中即有類似的語詞。南朝齊王融《風賦》曰“韻珠露之參差”、陳后主《三善殿夕望山燈詩》曰“涸浦如珠露,雕樹似花鈿。”隋明馀慶《軍行》曰“劍花寒不落,弓月曉逾明”。然而作者將自己的主觀印象強化、明確化,并按照自己的方式加以組合和表現(xiàn),便使人感到這一道殘陽、半江紅碧、如珠秋露、似弓新月都是詩人一己的眼中所見,心中所感。這感覺完全是屬于詩人自己的,具有鮮明的個性色彩,因此才“麗絕韻絕,令人神往”(宋顧樂《唐人萬首絕句選評》),歷久彌新,具有強大的藝術魅力。
這首詩是白居易長慶元年(821)在長安任中書舍人時所作,所寫當是長安城外曲江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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