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秦觀·如夢令》秦 觀
秦 觀
遙夜沉沉如水。風緊驛亭深閉①。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
注釋 ①驛亭:古代設于官道旁邊供官員和差役住宿的館舍。
鑒賞 這首詞作于紹圣三年(1096)冬,作者赴郴州貶所的路上。秦觀一生仕途坎坷,屢遭貶謫,本詞即表現了他寓居驛館時的孤寂情懷與客旅他鄉的愁苦情緒,其中還有作者對自己半生漂泊的無奈感慨。詞中人物的心境完全通過環境描寫來表現、烘托,顯得十分別致。
首句從夜色入手,“遙夜”二字構成雙聲,音節有回環之效,“沉沉”二字復沓,更顯出夜之綿長深沉,這四個字表現力非常強。“遙”又有“遠”的意思,讓我們想到,在作者遠離鄉土的羈旅之途上,厚厚的夜幕把他與親友、故土隔了萬里。“夜色如水”前人多用以狀夜之明凈清涼,但作者卻用來描摹夜的深沉黑暗。夜色如沉沉的深水一般黑暗,也如流水一般漂泊無定——這樣的描寫,把客旅中特有的對夜的體察,表達得生動而富有特色。“風緊”一句的描寫,視角由屋外轉到屋內。屋外的風敲擊著屋門,但屋門卻禁閉著,我們可以想象此時孤單落寞的作者在驛館之內該是怎樣凄楚的心情。
“夢破”兩句告訴我們,前面的“遙夜”二句是用了倒敘的手法,它們都是作者半夜夢醒時的所見。作者從夢中醒來,發現還只是半夜。沉沉的夜色增添了他心中的孤苦,夜漫長得讓他無法忍受,而嗚咽的風、禁閉的門都是他的內心的象征。作者沒有明說夢的內容,只用一個“破”字交代夢醒后的失落,顯得極為含蓄。我們可以猜測,他的夢也應該是充滿了客愁的味道。“鼠窺燈”寫出了驛館之簡陋殘破,詭異而孤寂。溫庭筠《菩薩蠻》有“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的描寫,也是狀夢醒之后的心情,但子規、綠窗是一種纏綿迷離的感受,而老鼠窺油燈,則更多的是凄厲。“霜送”一句寫屋外寒霜降臨,屋內變得曉寒不能勝。作者只能緊裹著被褥,卻怎么也擋不住無邊的寒意。這寒意并非全部來自于外界的寒霜,也是作者凄苦內心的體現。
關山行旅圖【五代】 關仝
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半夜,在殘破的驛館中醒來,聽著窗外嗚咽的風聲,看著眼前凄迷的景象,寒冷夾著死一般的寂靜。迷惘、失落、孤獨等等悲傷的情緒,紛紛襲向作者的心頭。這個時候,怎能再安然入睡。“無寐。無寐”這兩聲嘆息,很好地表現出作者的哀怨和無奈。這首《如夢令》的過片四字,絲毫不遜色于李清照的那一句“知否,知否”,無論是鋪墊還是承接,都非常出色。并且這“無寐”正是全詞得以展開的中心,因為作者正是因無法入眠才不得不借寫詞來舒展心緒。
終于艱難地熬到天明,“門外馬嘶人起”一句寫驛館旅客紛紛起床趕路的嘈雜情形,同時作者自己也要開始新的征途。失眠之后的困倦和繼續漂泊的無奈,把羈旅的愁苦表現地更加深刻。
整首詞始終沒有直接寫作者的心情,而是通過對環境氣氛的描繪,很好地表達出了作者的心情。秦觀暮年對宦游的倦怠情緒,在本詞中得到了全面的展現。(姚蘇杰)
鏈接 《如夢令》詞牌。據蘇軾《東坡樂府》卷下《如夢令》詞序曰:“此曲本唐莊宗(按:后唐莊宗李存勖)制,名《憶仙姿》,嫌其名不雅,故改為《如夢令》。蓋莊宗作此詞,卒章云:‘如夢,如夢,和淚出門相送。’因取以為名云。”單調,三十三字,七句五仄韻、一疊韻。另有雙調六十六字體,乃合兩首《如夢令》為一首,有平韻、仄韻兩體。
宋人少填“單調詞”。由一段樂曲單獨組成的曲調稱“單調”或“單遍”;配合“單調”曲填寫的單獨一段的歌詞,也就被稱為“單調詞”。在唐宋時代,“單調”或“單遍”的概念往往兼指曲、詞兩面而言,宋以后則多指“單調詞”,常常簡稱為“單調”。“單調”曲多為輕靈短小的“令曲”,一些帶有“令”字后綴的曲調往往即為“單調”曲,如《十六字令》《調笑令》《如夢令》等;有些不帶“令”字后綴的曲調也是“單調”曲,如《楊柳枝》《竹枝詞》《憶江南》《望江南》《搗練子》《南歌子》《南鄉子》《漁歌子》等。由于唐五代“令曲”最為流行,因此唐五代詞也多為“單調詞”。有些曲調在唐五代是“單調”曲,到宋代則發展為“雙調”曲。因此有些同名曲調的歌詞往往在形體上并不相同,大多在唐五代多為“單調詞”,在宋代多為“雙調詞”。如《望江南》,南宋王灼《碧雞漫志》卷五考證說:“予考此曲,自唐至今,皆南呂宮,字句亦同,止是今曲兩段,蓋近世曲子無單遍者。”《欽定詞譜》卷一于此調亦注云:“唐詞單調,至宋詞始為雙調。”可見傳統的看法都認為《望江南》一曲在唐五代本為“單調”曲,至宋代則演變為“雙調”曲,于是宋代此調之詞也就由唐五代的單獨一段變成了兩段。其實,二十世紀初發掘出來的敦煌寫本曲子詞中已有雙調《望江南》的作品,這就打破了唐五代無雙調《望江南》的傳統觀點。另外,從王灼的記載中我們還獲知這樣一個信息:即“單調”曲在宋代已經不流行了,因此宋人填寫的“單調詞”也不多。(據王兆鵬、劉尊明《宋詞大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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