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莫嘆貧
(《擬行路難》之十八)
諸君莫嘆貧,富貴不由人。
丈夫四十強而仕,余當二十弱冠辰。
莫言草木委冬雪,會應蘇息遇陽春。
對酒敘長篇,窮途運命委皇天,
但愿樽中九醞滿,莫惜床頭百個錢。
直須優游卒一歲,何勞辛苦事百年。
在鮑照的擬行路難組詩中,這首詩議論風發,氣勢如虹,淋漓豪邁,一唱三嘆,以樂天知命、優游行樂的曠達語,抒寫充滿希望、蔑視艱難世路的少年壯志,確是生面獨開之作。
鮑照生活的時代,是一個等級森嚴的世族制度先天地決定了人的命運的時代。開篇以詩人勸喻朋輩的口吻,質直地點出富貴由勢不由人的社會現實,為這首獨特的青春浪漫曲注入了勃郁不平之氣。 “諸君莫嘆貧,富貴不由人”,如果孤立地讀,似乎是少年老成的聽天由命之音;只有聯系全篇,才能感受到這是年輕的詩人對非個體所能制馭的命運的一種蔑視。命運對年輕人的壓力,被“諸君莫嘆貧”這一種既勸友又勸己的慰勉之語輕輕蕩開了。年紀輕輕的,用不著嘆貧嗟賤,至于人的富貴與否,既然是“不由人”的,那就且擱一邊去吧!這里感情的投注點,是在反對少年嘆貧上。而且,由于詩人年齒尚幼,入世未深,此詩也還沒有后來詩人所反復抒寫的對艱難世路的深刻認識,對黑暗現實的激烈抗議,而是浸淫著一種少年豪情。在詩人看來,命運的窮通變化,尚在未定之天呢;既然知道富貴不由人力可定,那目前的貧賤,也不必過于耿耿于懷,投入那么多傷感干什么?
所以下面四句,詩人馬上轉為充滿希望的命運眺望。大丈夫四十“強而仕”,我現在才20歲,尚有20年不可預測的窮通變化可期,安知我就不能實現自己的壯志?——鮑照是有自己的少年壯志的,他在《擬古》之二中不是有這樣的自敘嗎? “十五諷詩書,篇翰靡不通。弱冠參多士,飛步入秦宮。側睹君子論,預見古人風……”——這尚未遭受現實摧折的少年壯志,使詩人唱出了這樣樂觀俊朗的聲音:“莫言草木委冬雪,會應蘇息遇陽春”。一個“莫嘆”,一個“莫言”,逼出了一個“會應”,奏出了這支青春浪漫曲的主調。值得注意的是,詩人在這首詩中運用的唯一的意象,是冬雪中的草木終將在陽春中蘇息這樣一種不可移易的自然規律。這使我們想起雪萊的《西風歌》中所唱的: “既然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最后六句,詩意又一轉,由對未來的希望,轉為委命曠達的及時行樂。這里再一次意識到“窮途運命委皇天”,少年樂觀畢竟有些空洞,現實的陰影還是未能忘懷。但是,年輕人的豪氣又一次占了上風。因為年輕,感情豐富,所以對酒尚有長篇可敘,所謂“少年歌哭字字真”是也。又因為年輕,沒有家室之累,生計之憂,所以可以優游縱酒,把有限的幾個錢不當回事。 “但原樽中九醞滿,莫惜床頭百個錢。直須優游卒一歲,何勞辛苦事百年。”這聲口語氣,是有幾分天真浪漫的。辛苦勞瘁的人生,此時大約尚在詩人的視野之外吧。一個“莫惜”,一個“何勞”,和一個“但愿”,一個“直須”相生發,充分表現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給人一種年輕人快人快語的爽朗之感。
通觀全詩,消極委命的字樣似乎很多,詩的語言,也顯得質直平易,了無滯礙卻也難見奇珍,正所謂“若急切覓佳處,則已失之”(王夫之語)。但若疏理其文氣,順應其詩情,就會覺得蘊涵豐厚,回味無窮,即所謂“吟詠往來,覺蓬勃如春煙,彌漫如秋水,溢目盈心,期得之矣。”(王夫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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