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師師令》原文賞析
汴京訪李師師故巷
宣和天子,愛微行坊市。有人潛隱小屏紅,低唱道、香橙纖指。夜半無人鶯語脆,正綠窗風細。
如今往事消沉矣!悵暮云千里。含情試問舊倡樓,奈門巷、條條相似。頭白居人隨意指,道斜陽邊是。
此詞為陳維崧“汴京懷古”十首之一。作者中年家遭變故,饑驅四方,于康熙八年(1669)四十四歲時曾短期流寓北宋故都汴京——河南開封,詞即作于此期間。自南宋以來,宋徽宗與汴京名妓李師師的故事便盛傳民間,凡到汴京的文人每多記起這段傳說并去尋訪李師師遺跡。據歷史文獻記載:宣和元年(1119)九月,蔡攸勸徽宗說:“所謂人主當以四海為家,太平為娛。歲月能幾何?豈徒自勞苦。”徽宗“納其言,遂微行都市,妓館酒肆,亦皆游幸”(《續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卷四十)。北宋滅亡之前夕,靖康元年(1126)正月,欽宗御筆圣旨,籍沒李師師等“曾祗應娼優之家”的家財(宋汪藻《靖康要錄》卷一)。可見李師師確屬“祗應”過皇帝的。南宋時流傳的傳奇小說《李師師外傳》和話本《大宋宣和遺事》都很詳細地記述了徽宗與李師師的遺事(當然,作了一些夸張和虛構),宋人筆記里也記述了一些傳聞。此詞上闋,便主要是依據傳說追溯徽宗微行游幸李師師家的風流韻事。
宣和為徽宗年號,共七年(1119—1125)。當時李師師以小唱伎藝在汴京紅極一時,徽宗亦為之傾倒,竟微行坊市,數幸其家。“有人”二句模寫師師初見徽宗的情態,她隱于小屏后,約略映出紅裝。這顯示師師非同市井一般庸下妓女。尤其她輕聲低唱,纖指破新橙,更令徽宗意蕩魂銷。南宋張端義《貴耳集》卷下:“道君(徽宗)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云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隱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后云:‘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師師因歌此詞。”按《少年游》確為周邦彥所作,但這則本事卻純屬附會。當然,陳維崧作詞時不必深考,他只是聯想到當年許多風流遺事。由“纖手破新橙”的當晚,作者又聯想到徽宗留宿的情況,并對此作了富于詩意的描述。“夜半無人鶯語脆”乃由白居易《長恨歌》“夜半無人私語時”化出。“鶯語”,喻師師之嬌語如鶯聲之脆溜,暗示其承歡之意。“綠窗”借指娼家。“正綠窗風細”,寫皇帝不在宮中而是宿于娼家了。上闋雖然正面描述宣和遺事,但卻隱含了對封建帝王的嘲諷之意,而對師師則是有所同情的。她本來就是不幸的風塵女子,北宋滅亡,她并沒有什么責任,何況她后來又被抄沒家產而流落到江南去賣藝了。
過變,作者以“如今往事消沉矣”的深沉感嘆由懷古轉到傷今。以下便著重發揮“往事消沉”之意。第一層,以“暮云千里”的沒落渺遠景象,表示往事淹沒在歷史的蒼茫之中,這使詞人產生無限惆悵的意緒。第二層,以師師故居之無從尋訪辨識,暗寓繁華衰歇,青春難駐的人生虛無之感。“含情”即有對李師師憐惜與同情之意,而且還帶有文人的自命風雅。關于李師師故宅遺址,明代開封地方文獻《如夢錄》記云:“大梁驛,原是宋時小御巷風鈴寺故基,徽宗行幸李師師之處,僭稱師師府。”故址在今開封館驛街路北。宋以后,開封幾經兵火與大水,北宋故都面貌已不復存。詞人匆匆尋訪李師師故巷而難以辨識,這更增加了“往事消沉”之感。最后一層意義在于說明汴京的人們已不知道這段往事,歷史早已被人們忘記了。按理說,“頭白居人”是最熟悉地方掌故的,而他們也無法確認這位古代名妓的故居究在何處,只好隨意指點。結尾“道斜陽邊是”五字,將“往事消沉”之意表達得淋漓盡致。而整個下闋突出了歷史的滄桑與人世的虛無之感,使詞的思想達到了一個哲理的高度。在藝術表現上,又較為空靈而含蓄,余意不盡,發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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