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送胡邦衡謫新州》 張元干》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如許。更南浦,送君去。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云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這首詞的寫作背景,我在前面介紹張元干的時候已經講過了,這里就不再重復。
寫這首詞的時候,張元干和胡銓都在福州(今屬福建)。胡銓將被押送去的新州,即今廣東新興縣。
“夢繞”,即魂牽夢繞,放不下。“神州路”在這里專指淪陷的北方失地。惆悵秋風中的“連營畫角”,應該是指金人的營地,所以讓詩人產生了“故宮離黍”的感慨。這里用的是《詩經·王風·黍離》的詩意。《黍離》是寫一位周大夫路過西周的京城鎬京(也就是《詩序》中所說的“宗周”),看見一片荒涼破敗的景象,從前宮室巍峨的地方,現在長滿了“黍稷”,也就是野生的小米和高粱,十分心傷,“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后人就把這種悲悼故國的傷痛感嘆稱為“黍離之悲”。詩人在這里感嘆傷悲的,是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的淪陷和北方大片土地被金人占領的慘痛。
接下來連用了三個比喻,看似提出了三個問題,其實是詩人極度悲憤心情的表現。“昆侖傾砥柱”,指北宋王朝的覆亡。古人傳說天是由四根巨大的柱子撐著的,西方的柱子就是昆侖山的不周山脈。天柱傾折,天也就垮塌了。“九地黃流亂注”,“黃流”,本指黃河水,既然是“九地”“亂流”,就是指黃河泛濫成災。這里比喻金人猖狂侵略給國家人民帶來的災難。“聚萬落千村狐兔”,不直接說中原在金人的破壞下已經是一片荒涼,田園荒蕪,人民流離失所,而說千村萬落聚居的都是狐貍鼠兔,其荒涼之狀可想而知。
“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兩句,從杜甫《暮春江陵送馬大卿公恩命追赴闕下》“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句化出。“天意”,指以宋高宗為首的南宋朝廷的想法。“高難問”是搞不清楚。真是搞不清楚嗎?不是,而是不能理解,無法改變而已。在“人情老易悲”后面加上“難訴”二字,既有悲憤之情,又有無可奈何之感,而且這種對投降派的悲憤,無處傾訴。
前面幾乎是對靖康以來一段國事的概括,也是對自己和胡銓遭際的慨嘆。在這里點出送別的主題“更南浦,送君去”,就力重千鈞了。如果你還知道這兩句是從江淹《別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中化出,就更能理解作者當時的心情了。
下片開頭,情緒稍微舒緩了一下,很得文章張弛有度的法度。“涼生岸柳”三句,寫送別的時間和地點以及柳殘涼生、疏星淡月的略帶凄涼的景象。“萬里江山知何處”,應該是說分別之后,萬里江山,不知道你我今后會去到哪里。有的賞析文章說這一句是感嘆祖國山河殘破,何處尋求,好像是提高了作品的思想性,其實打亂了文章的章法。因為此句之前寫送別,此句之后寫別后的情況,“萬里山河知何處”恰好是一個承上啟下的句子,如果突然冒出一句豪言壯語,不僅突兀,而且完全沒有章法可言了。
天高地迥,山河萬里,此一分別,天各一方,恐怕今后再不能“對床夜語”了。“回首”即“回想”。只能“回想”,可見不能再實現了。“雁不到、書成誰與”,不是泛說,他們兩人都因為得罪秦檜遭貶,而且迫害不斷,作者是清醒地認識到,今后怕要書信往來都難了。
不過,張元干和胡銓都是正義豪爽之人,所以在分別的時候,也不愿做出兒女泣別,淚眼相望的事。“肯”,就是“豈肯”,也就是“豈能”。“兒曹恩怨相爾汝”,表面看,是用韓愈《聽穎師彈琴》中“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的詩句,其實是承用了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中“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的詩意,“目盡青天懷今古”,是壯別。結句在“舉大白,聽《金縷》”,可謂悲壯至極。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贊這首詞和另一首送給主戰派主將之一的李綱的《賀新郎·寄李伯紀丞相》“慷慨悲涼,數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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