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蝶戀花^①·石孝友》

別后相思無限憶。欲說相思，要見終無計。擬寫相思持送似^②，如何盡得相思意。　　眼底相思心里事。縱把相思^③，寫盡憑誰寄。多少相思都做淚。一齊淚損相思字。

①蝶戀花，詞牌名。　　②擬，想要，打算。　　③縱，縱然，即使。

這首詞感情真摯，清新簡約，自然流暢，風格“輕倩、俚俗”，且文句淺易，緊扣“相思”二字，句句有相思，但生動自然，和諧流暢，回環往復而無重復贅余之感。

上片首句“別后相思無限憶”以別、思、憶三字勾連，既有連續性，又有層次性，與“長相思兮長相憶”意思相近，抒發了無法割舍的濃濃相思之情。王勃詩曰：“故人故情懷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見。”心懷相思，想要傾吐，但卻無法見到相思的人，只能獨自傷懷，忍受相思之苦。“擬寫相思持送似。如何盡得相思意”想要把這種思念之情寫下來，可思念這么深，要說的話這么多，哪是用筆可以言盡呢?這使人不禁想起了陳端生筆下的佳句“淚縱能乾終有跡，語多難寄反無詞”。欲說難訴，欲寫無詞，魂牽夢縈，個中滋味可想而知。

下片“眼底相思心里事”從眼底到心里，從眉頭上心頭，眼中所望，心中所想，唯有思念二字而已。“縱把相思，寫盡憑誰寄”此句與上文相應，退一步說，即使能用筆把相思盡情地表達出來又有什么用呢?這樣的信箋能托誰來傳遞呢?自己要傾訴的情感還是無法讓心愛的人知道啊。李白詩云：“此曲有意無人傳，原隨春風寄燕然。”詞人筆下少了這樣一份超然的浪漫，多了一分哀怨的真情。“多少相思都做淚。一齊淚損相思字”寫既然這份思念無所傳遞，只有把相思化淚。許多古詩詞都有類似的表達，如“相思嶺上相思淚，不到三聲合斷腸”(唐·常建)。“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宋·范仲淹)。“寄我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宋·蘇軾)。它們大多有虛化的特征，而本詞中的淚卻是實在的，滴落下來打濕了信箋，污損了字跡。

從古至今，相思一直是文人筆下常見的表現主題，本詞既有相思作品的共性特征，又有自己的藝術特色，感情真摯，清新簡約，自然流暢，“輕倩、俚俗”，是比較能體現石孝友藝術風格的作品。

●蝶戀花，即《鳳棲梧》。參見第22頁相關介紹。

●文人筆下的相思。詩人筆下的相思者大概可以分為這樣幾種類型：1.行動失常型。“愛而不見，搔首躑躕”“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2.精神萎靡型。“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3.傷感落淚型。“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4.內心郁悶型。“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5.傷心欲絕型。“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作者抒寫離情別緒頗有造詣，兩首詞篇可見一斑。

卜算子

石孝友

見也如何暮。別也如何遽。別也應難見也難，后會難憑據。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住也應難去也難，此際難分付。

這首小詞在寫離情別緒上技法頗有自己的特點。“見也如何暮。別也如何遽”寫相見呵，為何這般地晚?相別呵，為何這樣的急?第三句再作鉤連“別也應難見也難”意為見既暮且難，別既遽且難。但兩個難字取義不同：前一個“難”字含難過、難受、難耐意;后一“難”字含艱難、不容易意。別難主要是感情的因素在起作用;見難是由于世事茫茫，人事錯迕，主要的因素在社會方面。所以“后會難憑據”，非不愿見，世事的變化，人事的坎坷際遇，又豈是個人所能左右的!兩個“難”字包含的內容不同，而感慨之情愈到后來愈重，幾至唏噓嗚咽了。上片“情”在送者，下片“情”在行者。“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臨別躊躇，欲行又止。這里“如何”作什么時候解。用“住也應難去也難”鉤連，而兩“難”字含意也仍不同：住難，由于社會的人事方面的原因，即艱難，不容易，意若“留得也應無益”。去難，主要是感情的因素在起作用，即難過、難受、難耐意。百轉千回，感情始終尋找不到出路，最后，情如排山倒海奔涌而來，卻又戛然而止：“此際難分付。”當此將別之際，萬種柔腸，千般情意，都再也無法排解了!

這首詞寫離情很含蓄，藝術特色明顯，表現在：一、構思新穎巧妙。寫離情的詞，從唐五代以至南宋，高手如林。此詞貴在破除窠臼，自立框架。首先由始至終八句完全抒情，無一景語。抒情不粘滯，那些一向為人描摹的難割難舍的纏綿情狀，都置之筆外，而表現別情依依，卻不在諸如“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柳永);“香囊暗解，羅帶輕分”(秦觀);“去意徊徨，別語愁難聽”(周邦彥)等等之下。其次，用筆直中有紆，它不作烘托渲染，亦無那么多的“現場描寫”，但此中人的形態讀者可于想像中得之。不著形跡，而深情若許，此真善于言情者也。復次，作者于詞中四用“如何”，五用“難”字，八用“也”字。從前二字的多義性，其在不同境界的蘊意，本來一個極平常的字，卻有那么大的藝術魅力，真令“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方干《贈喻鳧》)者流扼腕矣。全詞聲情和諧，而又拗怒激楚，很好地表達出那既怨且恨而又無可奈何的情懷。

眼底相思心里事。縱把相思，寫盡憑誰寄。

多少相思都做淚。一齊淚損相思字。

住也應難去也難，此際難分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