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膝燈前 魂飛家里——說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七絕的頭兩句“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由于真切地表現了遠在異國他鄉的游子所共有的思家之情而為人們所傳誦。白居易的這一首,正是抒發“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感情的。
第一句“邯鄲驛里逢冬至”,不過是老老實實地紀實,但已點出很重要的兩點:一、人在邯鄲的客店,離家很遠;二、正當天寒歲暮之時,碰上了冬至佳節。像冬至這樣的佳節,在溫暖的家中度過,才有意思;一個人在客店里,孤孤單單,冷冷清清,怎么個過法?第二句“抱膝燈前影伴身”就寫他怎樣在客店里過冬至節:雙手抱著膝蓋,枯坐在油燈前,暗淡的燈光照出了自己的影子;這影子,就是唯一的伴侶!其凄涼、孤寂之感,已洋溢于字里行間,凄涼孤寂,就不免思家;而“抱膝燈前”,正是沉思的表情,想家的神態。那么,他坐了多久、想了多久呢?這一句沒有說,第三句卻作了暗示:“想得家中夜深坐”,不是說明他自己也已經“坐”到深夜了嗎?
“抱膝燈前影伴身”一句,于形象的描繪和環境的烘托中暗寓想家之情,已攝三、四兩句之魂。三、四兩句,正面寫想家;其深刻之處在于,不是直寫自己如何想念家里人,而是透過一層,寫家里人如何想念自己。家里人在過冬至節,但由于自己奔波在外,所以這個冬至節肯定過得不很愉快;已經深夜了,還坐在一起“說著遠行人”?!罢f”些什么?詩人當然想得很多,卻沒有寫出,這就給讀者留了下馳騁想像的廣闊天地。每一個享過天倫之樂的人、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生活體驗,想得很多、很多。
宋人范希文在《對床夜語》里說:“白樂天‘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語頗直,不如王建‘家中見月望我歸,正是道上思家時’有曲折之意。”這評論并不確砌。二者各有獨到之處,正不必抑此揚彼。還是姚培謙在把這首詩和李商隱的《夜雨寄北》相比較時說得好:“‘料得閨中(“閨中”應作“家中”,想是誤記)夜深坐,多應說著遠行人’,是魂飛到家里去。”不是“魂飛到家里去”,又怎么能描畫出家里人“說著遠行人”的動人情景呢?
白居易是一位感情深摯,并善于推己及人的詩人,因而在自己思念對方的時候,總想到對方也在思念自己,從而寫出感人的詩句。例如《客上守歲在柳家莊》有云:“故園今夜里,應念未歸人。”《望驛臺》有云:“兩處春光同日盡,居人思客客思家?!边@是關于親人的?!督瓨窃隆酚性疲骸罢l料江邊懷我夜,正當池畔思君時?!薄冻跖c元九別,后忽夢見之,及寤而書忽至》有云:“以我今朝意,想君此夜心?!边@是關于友人的。白居易認為“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因而給詩歌下了這樣的界說:“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要寫出好詩,需要許多條件,但沒有健康的、深摯的“情”作為詩“根”,又怎能產生“以己之情動人之情”的作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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