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均·念奴嬌》原文賞析
秣陵吊古
蕭條如此,更何須、苦憶江南佳麗。花柳何曾迷六代,只為春光能醉。玉笛風朝,金笳霜夕,吹得天憔悴。秦淮波淺,忍含如許清淚。
任爾燕子無情,飛歸舊國,又怎忘興替。虎踞龍蟠那得久,莫又蒼蒼王氣。靈谷梅花,蔣山松樹,未識何年歲。石人猶在,問君多少能記。
屈大均于三十歲時(1659年),仍未返服,以圓頂僧人的身份訪問金陵,住在靈谷寺。他謁過明孝陵,寫有《孝陵恭謁記》,并有《秣陵》二首,《靈谷寺》三首,《吉祥寺古梅》五首、《五人墓作》等詩作。這首《秣陵吊古》詞亦當作于此時。他這次在金陵還訪問了錢謙益于芙蓉莊,這期間王士禎有《寄廬山一靈道人越中》詩,朱彝尊有《寄屈五留金陵》詩等,可見這些明遺民名流過從唱和還是很頻繁的; 屈大均在這些活動中充分顯示對故明的眷戀之情。這首《念奴嬌》詞也就是抒發這些懷古的幽思。金陵這個地方的名稱,歷史上是多變的,如: 白下、建鄴、建康、江寧、秣陵以至南京,都是指的這個地方。不過,地域、建制、管轄范圍有時可能有些差異。秦改金陵為秣陵,晉以建鄴為秣陵即今江寧,說來說去還是這個地方,秣陵這個名稱不常見,所以需要說明一下。金陵這地方歷史上變化很大,大體上體現了中國的興衰史;特別是它曾經是吳、東晉、南北朝的南朝宋、齊、梁、陳等六朝的首府,明太祖朱元璋也奠都于此,死后并葬于此。明成祖朱棣奪位后遷都北京,金陵仍作南都并有一套南都的內閣班子,直到明亡之前仍保持著繁華局面。所以金陵有它的興衰榮枯兩個側面。每當盛時,真是冠蓋往來,觥籌交錯,輕歌曼舞,管弦不絕,王、謝堂燕,穿簾入幕,秦淮畫舫,隔江唱和; 而當一個王朝沒落的時候,則是風流云散,梧院深鎖,金鈿委地,人去樓空。明末雖未見到這些名句的描繪,一部《桃花扇》的演出,也就夠回味的了。正是要和這首秣陵吊古相對照,以加深對這首詞的理解和印象。
屈大均寫這首詞時,已是1659年,即清順治16年,他在詞的開頭一句還是以“蕭條如此”定音,這說明他的心目中還是明朝末年當時的蕭疏景象。所以他接著說何必再去苦憶金陵當時的那些佳麗呢! 她們都已風飄云散了。下面再承接兩句:“花柳何曾迷六代,只為春光能醉”,不必怨花怨柳,他們并不能使人迷惑,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六朝滅亡有它自己的內在原因,當國者自己毀壞了自己的國家。當這些人把國家搞到快滅亡的時候,那就會風雨驟起,笳鼓齊鳴,戰禍臨頭了,天都改變了顏色,這就是“玉笛”、“金笳”、“吹得”幾句所描繪的情景和因果關系。這里說的是六代,其實明末也是如此。當侯方域、李香君這些人離散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上片最后兩句:“秦淮波淺,忍含如許清淚”。正是說,金陵所經歷的興亡次數太多,每當亡國的時候,難免要灑淚,而秦淮河是不大的,恐怕容納不了這多淚水! 這話是多么沉痛。上片起承轉合至此告一段落。
下片則藉助一些故實和自然形象,再加深一層來挖掘。“燕子無情”是用“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劉禹錫《烏衣巷》)詩句,說燕子無情地飛走了,其實是冤枉了燕子,而是象征王朝的王、謝這些望族衰落了,舊宅第已換了人家,燕子不得已才飛走; 下面一句說得對:“又怎忘興替”,燕子通過宅第的變換,是會記得主人家的興衰更替的情況。接著又用了自然地理形勢和王氣盛衰的傳說兩個句子:“虎踞龍蟠那得久,莫又蒼蒼王氣”,對歷史的變化發出了一番議論。“虎踞龍蟠”是說地形險要,諸葛亮論金陵地形曰:“鐘阜龍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李白也有“龍蟠虎踞帝王州”之句;“王氣”,劉禹錫詩《西塞山懷古》有“金陵王氣黯然收”句,是說吳國國運告終; 古人迷信有望氣之術,認為帝王所在之地有王氣,國亡則氣竭。作者是怎樣看待這些問題的呢?他認為龍蟠虎踞地形雖好,但也不能恃以無恐; 不能善自為政,也就難得保持長久,如今莫不是王朝又更迭了嗎?他的這種論述,還是比較客觀的。既已如此,也無可奈何,還是看看自然景物在歷史中的變化吧,“靈谷梅花,蔣山松樹”還是比較長壽的,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至今猶在。靈谷寺前身為開善寺,在鐘山南麓獨龍阜,朱元璋要在這里建孝陵,將開善寺東遷,現址改名靈谷寺,有無梁殿、梅花塢等景。蔣山即鐘山,吳時為蔣于文立廟于此故名。孝陵等處有石人石馬,最后以“石人猶在,問君多少能記”作結。世事變幻無常,問問石人你們還能記得這些歷史經歷了多少變遷嗎?語極感慨雋永,耐人尋思。
歷代詞人有不少懷古好詞,如: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陳亮的《念奴嬌·登多景樓》,張孝祥的《水調歌頭·聞采石戰勝》等都是感奮人心的絕妙好詞。屈大均的這一首懷古詞雖是后起之作,應當說也是寫得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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