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樹的贊歌——說白居易《杏園中棗樹》》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人言百果中,唯棗最凡鄙:皮皴似龜手,葉小如鼠耳。胡為不自知,生花此園里?豈宜遇攀玩,幸免遭傷毀!二月曲江頭,雜英紅旖旎;棗亦在其間,如嫫對西子。東風不擇木,吹煦長未已;眼看欲合抱,得盡生生理。寄言游春客,乞君一回視:君愛繞指柔,從君憐柳杞;君求悅目艷,不敢爭桃李;君若作大車,輪軸材須此。
這是一首托物言懷的五言古詩。詩人贊揚了“棗樹”,但不僅是植物中的棗樹。
全詩可分三段。第一段八句,先從反面落墨,以“人言”二字冒下,擺出一般人的看法,說那棗樹“最凡鄙”,“皮皴似龜手,葉小如鼠耳”,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為什么毫無自知之明,竟然好意思在杏園里開花!這看法,當然是有根據的,棗樹的皮子、葉子和花兒,就是不那么漂亮嘛!因此,在這一點上,詩人不但沒有給他心愛的棗樹涂脂抹粉,而且索興把一般人的看法肯定下來,用反詰語氣說:“豈宜遇攀玩”!接下去,還為棗樹能夠在杏園中生存感到高興:得免于被砍掉,就算很幸運哩!
第二段八句,承“幸免遭傷毀”而來,但由于用了對比手法,顯得有變化。“凡鄙”的棗樹處于“紅旖旎”的“雜英”之間,真有點像嫫母和西施站在一起,美丑相形,丑者更顯得丑。然而丑盡管丑,東風卻并不歧視它,它自己也不辜負東風的吹煦,鼓足勇氣,不斷成長,眼看要有“合抱”那么粗了。
就整篇來說,詩人采用了“欲揚先抑”的寫法。說棗樹“最凡鄙”,這是抑;說它皮皴、葉小,不宜攀玩,這是抑;說它處于“紅旖旎”的“雜英”之間,“如嫫對西子”,這是進一步的抑。抑到無可再抑的時候,卻已為后面的揚埋下了伏線。這伏線,就是“眼看欲合抱”。原來詩人的著眼點和一般人的不同。他不曾注意皮子、葉子、花兒之類的外表,而看中的是合抱粗的、鋼鐵般堅硬的材料。
嫫母的典故也用得很恰當。《列女傳》上說:“黃帝妃曰嫫母,……貌甚丑而最賢。”《路史》上說:“嫫母貌惡而德充。”用嫫母比棗樹,不是在說明它難看的同時,已經暗示出它另有好處嗎?
最后一段,詩人即從自己的著眼點出發,以“寄言”二字冒下,委婉地、但又有力地反駁了前面的“人言”,完成了贊揚棗樹的主題。
詩人不寫一般的棗樹,而寫杏園中的棗樹,值得玩味。這里的“杏園”,并不是普通的杏樹園子;它東連曲江池,北接慈恩寺,南鄰紫云樓和芙蓉苑,是唐代長安著名的景物繁華之區。新進士登科,皇帝往往賜宴于此,有所謂“曲江宴”、“杏園宴”。唐中宗神龍(705—707)以后,“杏園宴”罷,新進士都到慈恩寺塔(即大雁塔)下題名。劉滄在《及第后宴曲江》詩里是這樣描寫的:
及第新春選勝游,杏園初宴曲江頭。紫毫粉壁題仙籍,柳色簫聲拂御樓。霽景露光明遠岸,晚空山翠墜芳洲。歸時不省花間醉,綺陌香車似水流。
正因為新進士及第后于柳拂花映中赴“杏園宴”,所以關中人李摶曾經驕傲地問新中了進士的四川人裴廷裕道:“聞道蜀江風景好,不知何似杏園春?”這“杏園春”,自然不僅指桃紅杏艷之類,還含有新進士們“春風得意”的內容。
封建時代的科舉考試,所選中的不一定都是很有用的人材。唐代的進士科考試,又有“祖尚浮華,不根藝實”的缺失。白居易寫這首《杏園中棗樹》詩的動機,也許是想對當權者說:看看“杏園宴”上那些“春風得意”的人物吧,那里面有“柔而不堅”的柳杞,有“華而不實”的桃李,也有既不美艷悅目、又不柔媚稱意,卻可以制造大車輪軸的棗樹。您看中誰、重用誰,那就只好憑您的愛好、看您的需要了。
凡是好詩,都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特點,不宜講得太死;何況這是一首托物言懷的詩,比興并用,聯類不窮,寓意相當深廣。不過,弄清“杏園”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特點,從而探索作者的創作意圖,對于進一步涵詠這首詩的深廣寓意,還是不無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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