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南浦 春水》

波暖綠粼粼，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①魚沒浪痕圓，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②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③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凈洗，花香不了。新淥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④前度劉郎歸去后，溪上碧桃多少。^⑤

【注釋】 ①蘇堤：在杭州西湖中。北宋蘇軾知杭州時，疏浚西湖，堆泥筑堤，故名。堤分西湖為內外兩湖，其間有橋六座。“西湖春曉”為西湖十景之一。②“流紅”句：暗用紅葉題詩故事。見前周邦彥《六丑》(正單衣試酒)注⑧ ③“回首”二句：謝靈運《登池上樓》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據說謝靈運夜夢其弟惠連而得“池塘”之佳句。④茂林觴詠：晉穆帝永和九年(353)農歷三月三日，王羲之和他的朋友孫綽、謝安等四十一人在浙江紹興西南的蘭亭聚會，飲酒賦詩。工羲之《蘭亭集序》：“(蘭亭)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⑤“前度”二句：劉禹錫在唐順宗永貞元年(805)，與王叔文、柳宗元等八人同時被貶，劉禹錫被謫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馬。九年后他被召還京，題詩玄都觀，嘲諷當朝新貴。詩云：“玄都觀里挑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元和十一年戲贈看花諸君子》)因觸怒執政者，又被貶為連州(今廣東連縣)刺史，十四年后被貶召回時，他又寫了《再游玄都觀絕句》：“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譯文】 春水碧綠和暖，波光粼粼，尋春的燕子飛來，恰好是蘇堤拂曉。游魚沉湖底翻圓了波浪，飄浮的落花隨波流淌，反笑東風再難把他吹掃。荒涼的橋下水邊，柳蔭中撐出一葉扁舟小小。回望池塘漲滿了青綠，正如謝靈運夢中萋萋的春草。

春水連云一道流出了空山，年年洗不盡、濃釅的花香嬌好。春水開始漲綠的時候，還記得那回曾走過的、孤村小道。在枝繁葉茂的林中，曲水流觴如今難找，只有不盡的情思，如煙霧在水上縹緲。自前回劉郎被貶后，溪上碧桃又栽植了多少!

【集評】 宋·鄧牧：“《春水》一詞，絕唱千古。人以‘張春水’目之”(《山中白云詞序》)。

清·永瑢等：“(張炎)平生工長短句，以《春水》詞得名，人因號曰‘張春水’，其后編次詞集者，即以此首壓卷，倚聲家傳誦至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山中白云詞》)。

清·許昂霄： “(《南浦》)亦空闊，亦微妙，非玉田先生不能。”(《詞綜偶評》)。

清·周濟：“《南浦》之賦‘春水’，……逐韻奏成，毫無脈結，而戶誦不已，真耳食也。”(《宋四家詞選序論》)

清·陳廷焯 ：“‘魚沒’五字靜細。(‘和云’)神化之句。碧山(王沂孫)《春水》一篇不能及此。(‘前度’)婉約清麗”(《云韶集》)。又：“玉田以《春水》一詞得名，用冠詞集之首。此詞深情綿邈，意馀于言，自是佳作。然尚非樂笑翁壓卷，知音者審之”(《白雨齋詞活》卷二)。

近代·俞陛云：“《春水》詞為玉田盛年所作，以此得名。論其格局，先寫景，后言情，意亦猶人。審其全篇過人處，能運思于環中，而傳神于象外也。論其字句，上闋言春水浮花，而云‘東風難掃’，具見巧思，言春水移舟，而云斷澗生波，且自‘柳陰撐出’，以寫足‘春’字。用春草碧色作陪，更用‘池塘’詩句以夾寫之，皆下語經意處。轉頭處‘和云’六字賦春水之來源，句復倜儻。‘花香’二句水流花放，年復一年，喻循環之世變，錢武肅所謂‘沒了期’也，含意不盡。后路以感舊作結，融情景于一家。結句復以溪桃點綴春水，到底不懈。”(《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現代·沈祖棻：“起三句寫景如畫，便覺春光駘蕩，春水溶溶，如在目前。詠物之最上乘，所謂取神者也。‘魚沒’句，體物極工細。‘流紅去’句，翻陳出新，用意更進一層。‘荒橋’二句，暗點荒涼，其宋邦淪覆以后之作歟?‘回首’二句，用謝靈運夢惠連而得‘池塘生春草’之句事、如此活用，極融化變幻之奇，劉熙載《藝概》所謂‘實事虛用’也”(《宋詞賞析》)。

【總案】 此詞描寫春水，十分工細。其中更有寄托在。所賦春水原是斷壁殘山的春水。落花流紅，反笑東風不掃，辛酸吞淚;荒橋斷浦，殘破荒涼;夢中芳草，實則虛無;花香不了，潔志永存;孤村曾到，何可重游;觴詠人悄，物是人非;溪上碧桃，換代改朝。字里行間流淌的都是盛衰之感。托物見意，結句尤其深沉。至于周濟指責此詞“逐韻奏成，毫無脈絡”，實意氣之談，觀俞陛云所評，可見其章法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