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三姝媚》

煙光搖縹瓦，望晴檐多風(fēng)，柳花如灑。^①錦瑟橫床，^②想淚痕塵影，鳳弦常下。^③倦出犀帷，頻夢見、王孫驕馬。^④諱道相思，偷理綃裙，自驚腰衩。^⑤ 惆悵南樓遙夜。記翠箔張燈，枕肩歌罷。^⑥又入銅駝，遍舊家門巷，首詢聲價(jià)。^⑦可惜東風(fēng)，將恨與、閑花俱謝。記取崔徽模樣，歸來暗寫。^⑧

【注釋】 ①縹瓦：淡青色琉璃瓦。王子韶《雞跖集》：“琉璃一名縹瓦。” ②錦瑟：裝飾華美的瑟，樂器之一。李商隱《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③塵影：前塵影事的省文。《楞嚴(yán)經(jīng)》：“縱滅一切見聞覺知，內(nèi)守幽閉，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此為記憶中的舊事如影未滅。鳳弦：琴瑟之弦的美稱。④犀帷：舊以犀形物鎮(zhèn)住幃幕，因稱幃幕為犀帷。杜牧《杜秋娘》詩：“虎睛珠絡(luò)褓，金盤犀鎮(zhèn)帷。”⑤綃裙：生絲織成的的薄紗、薄絹制成的裙。⑥南樓：指杭州的娼樓。羅鄴《惜春》詩：“獨(dú)在南樓最惆悵，柳塘飛絮更紛紛。”遙夜：長夜。翠箔：翠色門簾。《法書要錄·唐李約<飛白蕭字贊)》：“翠箔映雪，羅衣從風(fēng)。” ⑦銅駝：漢洛陽街名。《洛陽記》：“洛陽有銅駝街，漢鑄銅駝三枚，在宮西四會道相對。俗語曰：‘金馬門外集眾賢，銅駝陌上集少年。’”此處借指臨安(杭州)的街市，情人之居所。舊家：從前，家為估量之辭。聲價(jià)：聲名和身份地位。周邦彥《瑞龍吟》：“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里，同時歌舞，唯有舊家秋娘，聲價(jià)如故。” ⑧崔徽：河中娼，裴敬中以興元幕使河中，與徽相從者累月。敬中使還，微不能從，情懷怨抑。后數(shù)月，東川幕白知退將自河中歸，徽乃托人寫真，因捧書謂知退曰：“為妾謂敬中，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徽且為卿死矣。”

【譯文】 煙光搖曳琉璃瓦，抬眼望，檐邊柳花，迎風(fēng)飄灑。故人不見，唯有昔時錦瑟，橫床一把。斑斑淚痕，前塵影事，更難忘，知音遠(yuǎn)去，琴弦懶撫，時常卸下。懶得卷起帷帳，少出閨閣，卻時時魂?duì)俊⑶槔沈滖R。怕說相思，可心頭情思，何曾放下。偷理起裙帶，才驚覺憔悴，帶減幾圍腰衩。

怎能忘，昔日南樓，漫漫長夜，翠簾下挑燈，相依共枕，歌舞情話。幾載春秋，海角天涯，如今歸來，慢步京城街市，故地重到先訪她家。卻怪東風(fēng)，吹散落花。紅顏易凋，一朝吹謝。舊事歷歷，好夢難再，只得記憶愛人的儀容，歸來暗暗把她的肖像畫。

【集評】 明·卓人月：“(‘淚痕塵影’句)：蓋言淚比塵多，常積弦上。”(《古今詞統(tǒng)》)

清·李調(diào)元：“‘記取崔徽模樣，歸來暗寫。’……‘諱道相思，偷理綃裙，自驚腰衩’……此皆史氏碎金也。”(《雨村詞話》卷三)

清·丁紹儀：“《三姝媚》調(diào)，始見史梅溪集，計(jì)九十九字，各家俱同。”(《聽秋聲館詞話》卷十三)

現(xiàn)代·唐圭璋：“此首憶舊游，辭情俱勝’最得清真之神理。一起寫景物，搖蕩人心。‘錦瑟’以下，皆推想對方之悲哀，‘想’字直貫到底。‘錦瑟’三句，是想伊人不理鳳弦; ‘倦出’三句，是想伊人思極入夢; ‘諱道’三句，是想伊人顧影自憐。‘諱道’、‘偷理’、‘自驚’，描摹入神。換頭，回憶昔游之歡情。‘又入’三句，記近日重尋舊地，重訪舊人。‘可惜’兩句，言今人雖見，而今事已非，一筆勒轉(zhuǎn)，感喟無窮。此與清真《瑞龍吟》之‘事與孤鴻去’作法相同。末句，記歸來寫影，仍是望不盡之情。案從此首末句歸來寫影觀之，則上片所述皆歸來后之悵望與癡想”(《唐宋詞簡釋》)。

【總案】 這首詞描述了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詞人早年與一妓女相愛，后因故久別。該妓對之思念不已，終于憔悴而死。詞人舊來重訪故人，可是錦瑟雖在，彈瑟人卻早已作古。聽人介紹了他生前深于情、專于情的一幕幕往事，撫今思昔，寫下這首情真意摯的悼亡詞。聯(lián)系作者的身世，可能作于他被黥面流放，遇赦重回臨安后。此詞在章法結(jié)構(gòu)上頗似周邦彥的《瑞龍吟》。清真之作，吸收了魏晉以來辭家的手法，因而章法多變。詞中通過種種回憶、聯(lián)想等手法，前后左右，回環(huán)吞吐地描摹出他所要表達(dá)的東西。而梅溪這首《三姝媚》，有敘事，有寫景，景中又虛實(shí)相間，看到的和想到的熔于一篇。若干個畫面交錯穿插，正敘、倒敘、插敘，交替使用。頭緒雖多，虛實(shí)變化，卻又圍繞愛情這一主線，故收縱綿密，而一氣流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