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東風(fēng)第一枝 詠春雪》

巧沁蘭心，偷粘草甲，東風(fēng)欲障新暖。^①謾疑碧瓦難留，信知暮寒輕淺。^②行天入鏡，做弄出、輕松纖軟。^③料故園，不卷重簾，誤了乍來雙燕。青未了、柳回白眼。紅欲斷、杏開素面。^④舊游憶著山陰，^⑤厚盟遂妨上苑。^⑥寒爐重熨，便放慢、春衫針線。恐鳳靴、挑菜歸來，萬一灞橋相見。^⑦

【注釋】 ①沁：滲入，暗示出雪粉之細(xì)。蘭心：蘭花。庾信《詠春近余雪》：“絲條變柳色，香氣動蘭心。”草甲：草萌發(fā)時的外皮，如莩甲。新暖：初暖。②謾：枉，徒然。碧瓦：青色之瓦，即琉璃瓦。③“行天”句語本韓愈《春雪》詩：“入鏡鸞窺沼，行天馬渡橋。”做弄：故意播弄。④柳眼：柳芽初舒者。素面：本指女子不施脂粉。韋莊《閨怨》：“啼妝曉不干，素面凝香雪。” ⑤“舊游”句：晉王徽之居山陰，夜雪初霽，忽憶戴逵，時逵在剡溪，便乘小舟訪之，至門而返。曰：“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山陰即今浙江紹興，史達(dá)祖好友高觀國的故鄉(xiāng)。⑥厚：與“后”通。《釋名·釋言語》：“厚，后也，有終后也，故青徐人言厚如后也。”謝惠連《雪賦》：“梁王不悅，游于兔園，乃置旨酉，命賓友召鄒生，延枚叟，相如未至，居客之右，俄而微霰零密，雪下。”上苑：本指帝王玩賞，打獵的園林，即兔園之類。⑦鳳靴：婦人所穿飾以鳳文的靴。挑菜：二月二日日為挑菜節(jié)。灞橋：在長安之東。《北夢瑣言》：“鄭棨曰：‘吾詩思在灞橋風(fēng)雪中驢子背上。’”

【譯文】 紛紛雪花，巧妙地沁入蘭心，粘上草甲，欲擋住春風(fēng)初暖。莫問琉璃瓦上存留難久，卻原來春已來到，縱然日暮雪飛，畢竟寒氣較淺。你看它在空中漫舞，或沒入池沼，如此輕松，如此細(xì)軟。當(dāng)此雪夜，鄉(xiāng)情耿耿，想故鄉(xiāng)家中，一定垂下重簾，卻擋住了捎信初歸的雙燕。

積雪無多，青色猶見，楊柳枝頭，已綻出柳芽點(diǎn)點(diǎn)。紅杏沾雪，成了白色顏面。想當(dāng)年，王徽之雪夜訪戴，興盡即返。梁王亦曾兔園賞雪，司馬相如卻姍姍來遲。棄置不用的熏爐重又燃起，做春衣的速度卻自然減緩。全為了這春雪伴來的春寒。怕只怕，士女們踏青挑菜歸來，在灞橋卻遇上這風(fēng)雪滿天。

【集評】 宋·黃升：“結(jié)句尤為姜堯章拈出。”(《花庵詞選》)宋·張炎：“史邦卿《東風(fēng)第一枝》詠雪，《雙雙燕》詠燕，姜白石《齊天樂》詠蟋蟀，皆全章精粹，所詠了然在目，且不留滯于物。(《詞源》卷下)

明·楊慎：“輕松纖軟，元人小令借以詠美人足云。……語精字煉，豈易及耶。”(《詞品》卷四)

明·沈際飛：“競秀爭高。”“(‘柳杏’二句)愧死梨花、柳絮諸語。”(《草堂詩余正集》)

清·先著、程洪：“史之遜姜，有一二欠自然處。雕鏤有痕，未免傷雅，短處正不必為古人曲護(hù)。意欲靈動，不欲晦澀。語欲穩(wěn)秀，不欲纖佻。人工勝則天趣減，梅溪、夢窗自不能不讓白石出一頭地”(《詞潔》)。

清·張德瀛：“詞有‘內(nèi)抱’、‘外抱’二法。‘內(nèi)抱’如姜堯章《齊天樂》：‘曲曲屏山，夜涼獨(dú)自甚情緒’是也;‘外抱’如史梅溪《東風(fēng)第一枝》：“恐鳳鞋、挑菜歸來，萬一灞橋相見’是也。元代以后鮮有通此理者。”(《詞徵》卷一)

清·戈載：“(梅溪)集中如《東風(fēng)第一枝》、《壽樓春》、《湘江靜》、《綺羅香》、《秋霽》皆推杰構(gòu)。(《宋七家詞選》)

近代·俞陛云： “起五句詠題面，格局與《綺羅香·詠春雨》相似，‘輕松纖軟’四字寫‘春雪^，入細(xì)。‘重簾’、‘雙燕’二句因雪而從歸燕著想，雖與《詠春雨》上闋‘鈿車’句人與物不同，而其本題別開思路則同。轉(zhuǎn)頭處筆漸開拓，亦與《詠春雨》同。后段四句用‘灞橋’以點(diǎn)綴‘雪’字，而恐歸人怯雪后余寒，為重溫爐火，一往情深，忘其為詠雪余波矣。”(《唐五代兩宋選釋》)

現(xiàn)代·劉永濟(jì)：“此詞從各方面著筆寫春雪，或分或合，而以閨情、舊俗穿插其中，亦詠物詞之一格也。”(《微睇室說詞》)

【總案】 這首詠物詞以細(xì)膩的筆觸，繪形繪神，寫出春雪的特征和雪中草木萬物的千姿百態(tài)。全詞緊扣春雪的特點(diǎn)來寫，“巧沁蘭心，偷粘草甲”之春雪，決不同于“戰(zhàn)罷玉龍三十萬，敗殘鱗甲滿天飛”之冬雪，“碧瓦難留”“輕松纖軟”均緊緊把握了春雪的特征。這首詞詠物又不滯于物，前結(jié)及下片“舊游”以下六句，均不乏設(shè)想與議論，虛筆傳神，極有韻味。梅溪精于鍛句煉字，如“春未了，柳回白眼，紅欲斷、杏開素面”一聯(lián)，以柳芽被雪掩而泛白稱之“白眼”，以杏花沾雪若女子涂上鉛粉，而謂之“素面”。在不經(jīng)意中用了擬人手法，顯得情致婉約，清空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