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沁園春 將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①如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后何妨死便埋”。②渾如此,嘆汝于知己,真少恩哉!③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人間鴆毒猜。④況怨無大小,生于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⑤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須來。”⑥
【注釋】 ①抱渴:患酒渴病。《世說新語·任誕》:“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酒”。咽如焦釜(fu府,鍋):喉嚨里干得象燒焦了的鍋。②“汝說”三句:典出《世說新語·文學》劉注引《名士傳》:“(劉)伶字伯倫,沛郡人。肆意放蕩,以宇宙為狹。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隨之,云:‘死便倔地以埋。’土木形骸,遨游一世”。③渾如此:竟然如此。知己:指嗜酒的人。④“更憑”二句:《離騷》: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后漢書·霍谞傳》:“觸冒死禍,以解細微,譬猶療于附子,止渴于鴆毒,未入腸胃,已絕咽喉,豈可為哉。”鴆:鳥名,其羽毛有毒,蘸酒喝了人就死。⑤亟 (ji及):急切,趕快。“吾力”句:語出《論語》:“吾力猶能肆諸市朝”。肆:對付。⑥“麾之”二句:語出《漢書·汲黯傳》:“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麾:通“揮”,引伸為驅趕。
【譯文】 酒杯,你快到我面前來!我老頭子今天要清算酒對我身體的危害。我一年到頭口渴想喝酒,喉嚨干得象鍋子燒焦一樣不自在;現在我因酒成病,只想睡覺,一上床就鼾聲如雷響起來。你卻說:“劉伶是古今最通達的人,他叫人等他醉死了就隨地安埋。”你竟然這樣說,看來你對我們這些嗜酒的知已朋友,真是薄情少恩,絲毫也不疼愛!
再加上筵席間以歌舞作為媒介,喝酒就更象毒藥一樣對人有害。況且怨恨本就無所謂大小,它往往從過份的愛中產生出來;事物本身也沒有什么美惡好壞,人們對它嗜好過度就會成災。今天與你說定:從此走開莫停留,我還有力量對付你的毒害!酒杯再三向我下拜,并說道:“現在趕我我就走,一旦你召喚我馬上就回來。”
【集評】 宋·陳模:“又止酒賦《沁園春》云:‘杯汝來前(下略)。’此又如《賓戲》、《解嘲》等作,乃是把古文手段寓之于詞。”(《懷古錄》卷中)
明·卓人月、徐士俊:“‘怨無大小’四句,如箴如銘。末句便為次作埋根。”(《古今詞統》卷十五)
清·劉體仁:“稼軒‘杯汝前來’,毛穎傳也,‘誰共我,醉明月’,《恨賦》也。皆非詞家本色。”(《七頌堂詞繹》)
近代·俞陛云:“稼軒詞使其豪邁之氣,蕩決無前, 幾于喜笑怒罵,皆可入詞。宋人評東坡之詞為‘以詩為詞’,稼軒之詞為‘以論為詞’,集中此類詞頗多,錄此闋以見詞中之一格。”(《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總案】 此詞用問答體寫成,在表現手法上明顯地仿效了漢代文學家東方朔的《答客難》和班固的《賓戲》等作品,是稼軒在創作上“以古文手段寓之于詞”的作代表之一。作者的思想在篇中如跑野馬,不受常格羈勒,打破了傳統分片的界限,按抒情層次,第一段自開頭直至“吾力”句止,借申斥酒杯大發議論,說酒害;第二段即最末三句,是酒杯的回答。作者想象奇特,與無生物對話,將酒杯擬人化,招而來,麾而去,對之大動肝火,大發議論。這種種不拘繩墨的藝術處理,幫助他充分地發揮出自由放肆的創造精神,極其暢快地宣泄了內心郁積的對現實社會的無窮憤懣與牢騷。或以為此詞“非詞家本色”,我們則認為,此詞容或有粗獷生硬和議論過多之處,但須知稼軒是一個不受常格定規鈐制的豪俠之士,無論其為人與創作皆然。不如此決不能暢發其情,顯其“青兕”之個性,斤斤于詞之“本色”以苛求稼軒,是不足以知文學為何物、亦不足以知稼軒為何人也!
上一篇:劉過《沁園春寄稼軒承旨》翻譯|原文|思想感情|賞析|評點
下一篇:辛棄疾《沁園春帶湖新居將成》翻譯|原文|思想感情|賞析|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