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雜文《登錯的文章》原文與賞析
印給少年們看的刊物上,現在往往見有描寫岳飛呀,文天祥呀的故事文章。自然,這兩位,是給中國人掙面子的,但來做現在的少年們的模范,卻似乎迂遠一點。
他們倆,一位是文官,一位是武將,倘使少年們受了感動,要來模仿他,他就先得在普通學校卒業之后,或進大學,再應文官考試,或進陸軍學校,做到將官,于是武的呢,準備被十二金牌召還,死在牢獄里;文的呢,起兵失敗,死在蒙古人的手中。
宋朝怎么樣呢? 有歷史在,恕不多談。
不過這兩位,卻確可以勵現任的文官武將,愧前任的降將逃官,我疑心那些故事,原是為辦給大人老爺們看的刊物而作的文字,不知怎么一來,卻錯登在少年讀物上面了,要不然,作者是決不至于如此低能的。
【析】 1936年2月出版的 《海燕》 月刊第2期,同時刊出了魯迅先生的兩則補白性質的短文:《難答的問題》 和 《登錯的文章》。
這兩篇文章都與當時一些報刊登出的兒童讀物有關: 前一篇是對《申報》2月9日 《武訓先生》一文向兒童宣揚“武訓精神”的批評; 后一篇卻是借題發揮,揭露國民黨統治集團向日本侵略者投降賣國的丑行。
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我國東北之后,一直夢想著進一步占領全中國。1935年11月,國民黨漢奸發動“冀東事變”,在河北東部22個縣的范圍內成立了名為“冀東防共自治政府”的傀儡政權,使整個華北處于危急之中。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步步進逼,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黨反動政府堅持“攘外必先安內”,一面積極消滅共產黨及其所領導的工農紅軍,一面卻同日本侵略者搞什么 “外交談判”,大肆拍賣中國人民的利益。
《登錯的文章》從兒童讀物問題著筆,論及當時某些“印給少年們看的刊物”,“往往見有描寫岳飛呀,文天祥呀的故事文章”,作者的意思,并非說岳飛、文天祥的事跡不可以宣傳——他們都是 “給中國人掙面子的”,在《二心集·沉滓的泛起》等文章中,魯迅曾一再肯定岳飛、文天祥等都是民族英雄;問題在于,用他們 “來做現在的少年們的模范,卻似乎迂遠一點”。
為什么“迂遠”呢?這與魯迅關于兒童文學的見解有關,更要聯系本文下面的段落來作理解。魯迅歷來認為,寫給兒童們看的東西,要與兒童的生活和心理比較切近,他自己創作和翻譯的兒童文學作品就都具有此種特點。岳飛、文天祥的特殊經歷和遭遇,自然與兒童隔著一段距離,兒童們倘使 “受了感動,要來模仿”,“就先得在普通學校卒業之后”,“或進大學,再應文官考試”; “或進陸軍學校,做到將官”。然后呢,還得或如岳飛那樣,受投降派陷害,“死在牢獄里”;或如文天祥那樣,“起兵失敗”,慘死在外族侵略者手中。對于少年讀者來說,這豈不是太 “迂遠” 了嗎?
如果目的僅止于議論兒童讀物,文章至此就可以結束了。但作者本意卻在借歷史以針砭現實,所以絕不能就此打住。在歷史上,岳飛、文天祥的苦斗是失敗了,南宋終于覆亡。原因何在?在于最高統治者投降賣國。這是大家都很明白的,“有歷史在”,無須 “多談”。故作者只用了一個承上啟下的過渡句來暗示,筆鋒一轉,文章就進入第二層意思了。這第二層 (即文章最后一段)才是本文要旨所在。岳飛、文天祥“做現在的少年們的模范”是“迂遠”了;但他們“卻確可以勵現任的文官武將,愧前任的降將逃官”。“確可以”三字說得斬釘截鐵,對現實社會中的“文官武將”和“降將逃官,”既是狠狠的鞭撻,也是有力的警告!歷史往往是現實的一面鏡子。國民黨統治當局對日本侵略者如此一味妥協投降,倘不改弦更張,那就勢必重蹈南宋王朝的覆轍,整個中國就將淪為日本的殖民地!
這樣說來,“描寫岳飛呀,文天祥呀的故事文章”,實在“是為辦給大人老爺們看的刊物而作的文字”,現在卻登在一些“印給少年們看的刊物上”,這豈不是一種“錯位”嗎?在一篇不足三百字的短文中,作者就是這樣運用移花接木的藝術手法,巧妙地抨擊了國民黨政府的投降賣國政策。魯迅雜文匕首、投槍的戰斗特色,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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