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風人松 福清道中作》

橐泉夢斷夜初長，別館凄涼。^②細思二十年前事，嘆人琴、已矣俱亡。^③改盡潘郎鬢發，消殘荀令衣香。^④多年布被冷如霜，到處同床。^⑤蕭聲一去無消息，但回首、天海茫茫。^⑥舊日風煙草樹，而今總斷人腸。

【注釋】 ①福清：地名。在福州東南一百七十七里。(據《元豐九域志》卷九《福建路》)是作者夫人林節的故鄉，紹定元年(1228)，作者自建陽罷官歸莆田，途經福清，懷念亡妻而作此詞。②橐泉夢斷：《太平廣記》卷六二《沈亞之》引《異聞集》，載唐“太和初，沈亞之將之邠，出長安城，客橐泉邸舍，春時晝夢入秦。”為秦穆公伐河西，下五城。“公幼女弄玉，婿蕭史先死”，因拜亞之為左庶長，尚公主，館居于宮，“題其門曰翠微宮，宮人呼為沈郎院”。復一年春，公主卒，公命亞之歸父母國，出函谷關而夢覺。其友人崔九萬謂之曰：“《皇覽》：‘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宮下。’非其神靈憑乎?”本句用此典故，意思是與林氏相處的日子如春夢一場，如今夢已醒了。初：始。別館：指旅館。③人琴已矣俱亡：《世說新語·傷逝》：“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擲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余，亦卒。”本句用此典故，移兄弟悼亡之情于夫婦之間。④改盡潘郎鬢發：潘郎，指潘岳。潘岳，西晉著名文學家，字安仁。文辭綺麗，與陸機齊名。擅詩賦、駢文，尤長于哀誄。所作《悼亡詩》極為有名，故本詞作者用以自喻。本句意思是說：由于傷悼情深。使自己形容憔悴蒼老。消殘荀令衣香：荀令，指荀彧，三國時曹操謀士。《太平御覽》卷七○三引《襄陽記》：“荀令君至人家，坐處三日香。”本句意思是說：由于傷悼死者，自己久已無心修飾儀表。⑤多年布被冷如霜：意思是指獨臥凄涼。到處同床：意思是說：自己已無家可歸。⑥簫聲一去無消息：意思是指：親人一死永不相見。簫聲，用簫史升仙故事。劉向《列仙傳》：“簫史者，秦穆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日皆隨鳳凰飛去。”

【譯文】 春夢醒來夜正長，途中客舍好凄涼。二十年前多少事，一點一滴細思量。伉儷情深不長久，可嘆伊人竟先亡。思君令人老，兩鬢盡成霜。無意修邊幅，熏衣為誰香!

獨臥難入夢，布被冷如霜。四海奔波苦，到處是家鄉。伊人一去無消息，人間天上兩茫茫。當年風景全不改，一草一木斷人腸。

【集評】 現代·錢仲聯：“此詞紹定元年悼林夫人而作，蓋自建陽罷歸莆田，道經福清也。”(《后村詞箋注》)

【總案】 后村詞向以豪放見長，清代馮煦謂其可與辛幼安、陸放翁“鼎足而三”(《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然此詞則纏綿凄惋，催人淚下，似出自婉約家手筆。此正如蘇東坡，其“大江東去”豪氣沖天，而其“小軒窗，正梳妝”(《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則情意凄婉。蓋著意于天下國家，則顯其須眉氣盛;沉緬于傷離悼亡，則露其兒女情長。為文抒懷，如撥琴弦，而弦各有音，唯視其所撥為何弦也。如此，則后村之凄凄然傷悼亡妻，絕非矯情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