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雅小雅南有嘉魚之什·六月》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①四牡骙骙,載是常服。②
玁狁孔熾,我是用急。③王于出征,以匡王國。④
比物四驪,閑之維則。⑤維此六月,既成我服。⑥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⑦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廣,其大有顒。⑧薄伐玁狁,以奏膚公。⑨
有嚴有翼,共武之服。⑩共武之服,以定王國。
玁狁匪茹,整居焦獲。(11)侵鎬及方,至于涇陽。(12)
織文鳥章,白旆央央。(13)元戎十乘,以先啟行。(14)
戎車既安,如輊如軒。(15)四牡既佶,既佶且閑。(16)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17)文武吉甫,萬邦為憲。(18)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19)來歸自鎬,我行永久。
飲御諸友,炰鱉膾鯉。(20)侯誰在矣,張仲孝友。(21)
【注釋】 ①棲(xi西):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棲、棲,古同字,義與《論語》‘棲棲’同,謂行不止也。”飭(chi赤):朱熹《詩集傳》:“飭,整也。” ②骙(kui葵)骙:《詩集傳》:“骙骙,強貌。”常服:姚際恒《詩經通論》:“常,旂屬也。‘服’,屬也,言常之屬也。”③玁狁、孔、熾:《詩集傳》:“玁狁,即獫狁,北狄也。孔,甚。熾,盛。”是用:是以,為此。④王:此指周宣王。于:同“曰”,語助詞。胡承珙《毛詩后箋》:“王氏《釋詞》曰:《爾雅》:‘于,曰也。’曰,古讀如聿字,本作吹,或作曰,或作聿。……聿、曰,古字通,故《爾雅》訓于為曰。”匡:《毛詩傳箋通釋》:“匡者,助也。……匡又為救。” ⑤比物:《詩集傳》:“比物,齊其力也。”閑之:《孔疏》:“閑之,是以先閑習,故知先教戰而后用師也。”則:《毛傳》:“則,法也。” ⑥服:《詩集傳》:“服,戎服也。”⑦于:往。《詩集傳》:“古者吉行日五十里,師行日三十里。” ⑧修、廣:《毛傳》:“修,長。廣,大也。”顒(yong喁):《毛傳》:“顒,大貌。”⑨奏、膚、公:《詩集傳》:“奏,薦。膚,大。公,功。” ⑩嚴、翼:《毛傳》:“嚴,威嚴也。翼,敬也。”共、武、服:《毛詩傳箋通釋》:“共、恭古通用。……‘共武之服’,即言敬武之事。”(11)匪、茹:《鄭箋》:“匪,非。茹,度也。……言玁狁之來侵,非其所當度為也。”整:《詩集傳》:“整,齊也。”(12)方:地名。《詩集傳》:“方,疑即朔方。”(13)織、鳥:《鄭箋》:“織,徽織也。鳥章,鳥隼之文章,將帥以下衣皆著焉。”文、章:均指文紋。白旆(pei配):嚴粲《詩緝》:“曹氏曰:‘白,帛也。’白旆以絳帛為旆也。以帛續旐末為燕尾,戰則旆之。”央央:《詩集傳》:“央央,鮮明貌。”(14)元、戎、啟、行:《詩集傳》:“元,大也。戎,戎車也。軍之前鋒也。啟,開。行,道也,猶言發程也。”(15)輊(zhi至)、軒:《詩集傳》:“輊,車之覆而前也。軒,車之卻而后也。凡車從后視之如輊,從前視之如軒,然后適調也。”(16)佶(ji吉):《鄭箋》:“佶,壯健之貌。”(17)大原:吳闿生《詩義會通》:“大原,后魏原州,地在今平涼。”(18)文武、吉甫、憲:《毛傳》:“吉甫,尹吉甫也。有文有武。憲,法也。”(19)燕:宴會。喜:喜事。祉:《毛傳》:“祉,福也。”(20)御:《鄭箋》:“御,侍也。”炰(pao袍)、膾:《詩緝》:“今云炰鱉,謂火熟之也。……《說文》曰:‘膾,細切肉也。”(21)侯:發語詞。《毛傳》:“侯,維也。”張仲、孝、友:《詩集傳》:“張仲,吉甫之友也。善父母曰孝,善兄弟曰友。”
【譯文】 六月備戰分外忙,整理戰車和戎裝。四匹公馬強又壯,戰車軍旗迎風揚。狁犯境逞猖狂,我軍急行守邊防。王命出征志氣旺,誓死保王又安邦。四匹黑馬均健壯,動作規范訓練忙。六月盛暑時日長,備好戎裝穿身上。身著戎裝斗志昂,日行三十赴沙場。王命出征去遠方,為王定國又安邦。四匹公馬大又長,高頭大馬體健壯。攻伐狁慨而慷,為王立功凱歌唱。威武謹慎驍勇將,共謀戰事打好仗。共謀戰事打好仗,安邦定國忠于王。玁狁犯邊不自量,占據焦獲逞猖狂;侵擾鎬地和朔方,以至竄犯我涇陽。軍旗繡繪鳥隼像,白旆飄逸色澤亮。大型戰車有十輛,銳不可當沖前方。戰車齊整安然還,俯仰自如馳向前。四匹公馬多壯健,軍馬壯健又熟練。征伐玁狁乘勝追,長驅直下至大原。大將吉甫文武全,萬方效法齊稱羨。吉甫燕飲喜洋洋,告捷周王受厚賞。自鎬凱旋行軍忙,師旅返歸時日長。宴請眾友坐明堂,炰鱉膾鯉佳肴香。客中哪位有名望?孝親善友張仲郎。
【集評】 宋·戴溪:“《六月》,吉甫受命北伐,既歸,而群臣作是詩以美其功也。首章言常服,次章言成我服,三章言共武之服。三者不同,常服言兵車所常用之服,我服言六月御暑之服也,武服特言服武事爾。始也六月,皇皇然飭戎車而駕四牡,其事甚急。次章其辭少緩,比物四驪,則廄有余馬;既成我服,則士有單衣;于三十里,則行有常程,古之人不以倉卒輕變節制若此。三章言戎馬之大,兵事之嚴,既嚴且敬,莫敢不共武事,以定王國。四章言玁狁無道,建大將旌旗而出也。五章言戎車安靜,四牡閑暇,薄伐玁狁,追至大原。夫以六月興師,若此其急,乃整車徐行,薄伐遽止,功成而不矜,非吉甫有文武之德,何以及此?吉甫之既歸也,蒙燕喜之禮,被多祉之賜。天子既嘉寵之,于是行役既久,其朋友亦相勞苦,為酒食之禮。當時有孝友之張仲,蓋仲在當時必參預吉甫軍事,故并美之也。”(《續呂氏家塾讀書記》卷二)
宋·謝枋得:“一章曰戎車既飭,四牡骙骙;二章曰比物四驪,閑之維則;三章曰四牡修廣,其大有颙;五章曰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西北平原廣野,舉目千里,利于車戰,故此詩以車戰為重。”(《詩傳注疏》卷中)
元·許謙:“此詩蓋從征之君子所作,詳味其辭,若親履其事者。一章總言盛夏出軍之由,二章言車服備而軍出,三章言攻伐之事,四章言玁狁侵地,以啟下章驅逐之所至,末章言軍凱旋也。詩前五章皆言車馬之盛,但前四章泛言軍中之車馬,五章乃言吉甫之車馬。一章我,我朝廷也;二章我,我軍眾也;卒章我,我吉甫也。一章之服,軍帥之服也;二章之服,軍眾之服也。”(《詩集傳名物鈔》卷五)
元·劉玉汝:“首舉《六月》中含數意:一紀出兵之時,二表用兵之急,三見不得已,四見事關匡正之大也。……次章承首章載服用急之意……兩言王命出征,皆暗指大將。三章言軍容盛大,故可以建大功;武事嚴敬,故足以定王國,王國定而中外分定矣,亦暗指將帥。前章言孔熾而不言所以熾,言伐而不言伐之所在,暗言將帥而不言將帥之為誰,至四章方明言其深入,而后知所謂急者誠不可緩。五章明言大將吉甫,而后知承王命匡王國者有文武全才,此所以大功成王國定也,此章方歸功吉甫。末章專言吉甫功成來歸燕飲之事,舉張仲而言孝友者,尊德也,且以見吉甫之有德非特才全而已。此二章皆稱吉甫者,蓋一篇之意歸宿于此,此詩之所由作也,其敘事先后次第甚明矣。舊說以為美宣王,非也。此美吉甫也。”(《詩纘緒》卷九)
元·朱公遷:“《六月》六章章八句。一章則治兵戎行而致憂勤迫切之心;二章則差馬啟行而具敏給從容之意;三章則馬壯兵強而整肅將事;四章則彼曲我直而勇敢進師;五章則嚴兵去敵而其德為可美;六章則凱還飲酒而其友為可稱。”(《詩經疏義會通》卷十)
明·朱善:“玁狁橫則周室危,攘玁狁固所以正周室也,此述其始受命出征之辭也。”(《詩解頤》卷二)
明·梁寅:“六章皆賦也。六月,建未之月也。周之建子為正月,則夏之四月為六月,詩以夏正言者,蓋朝賀用周正,而紀事仍用夏正也。《司馬法》冬夏不興師,而盛夏六月興師者,敵加于己不得已而應之,難拘常制也。”(《詩演義》卷十)
明·李先芳:“《六月》以討而定,故其辭迫;《采芑》以威而服,故其辭緩。”(《讀詩私記》卷四)
明·孫鑛:“嚴整閎壯,儼然節制之師氣象。語不濃,卻勁色照人,蓋自古質中煉出。煉得最緊凈,諷之韻長,玩之味腴。”(《孫月峰先生批評詩經》卷二)
明·鄒泉:“此詩之詞雖是稱美吉甫之功,要歸美宣王能命將以成中興之業。首二章原王命北伐之由也,中三章敘將帥所成功也,末章言旋師之樂也。”(《欽定詩經傳說匯纂》卷十一引)
明·呂楠:“一章、二章言六月出師之故也,三章言行師之本在嚴敬,四章言行師之法有節制也,五章言吉甫兼文武之材,六章言吉甫備孝友之德也。宣王用如是之人,中興而復《小雅》之舊,宜矣。”(《涇野先生毛詩說序》卷三)
清·朱鶴齡:“篇中凡稱我者,皆詩人代為吉甫之辭。首章述吉甫受命之始也,二章、三章言戎事之備,四章、五章言卻狄之功,末章言吉甫既歸,天子以燕禮樂之,又進諸友與共飲而張仲與焉(用鄭說)。蓋使文武之臣御外,以孝友之臣居朝(見《毛傳》),宣王所以克成中興之功也。”(《詩經通義》卷六)
清·姚際恒:“如許大篇,結得冷而妙。”(《詩經通論》卷九)
清·翁方綱:“通篇征伐玁狁,自以將帥為主,而直至末二章始明出吉甫者,以征伐之事歸達于天子也。所以首二章重提王于出征,曰王國,曰天子,詩人可謂善于立言矣。孔熾義至四章始暢言之,既飭義至五章乃終言之,亦見文章節次也。四章于織文白旆下方漸說出元戎,而五章始明出吉甫,文之得體如此。征伐正文,只于五章總敘二語,而有嚴有翼骙骙修廣諸義,前后分寫出之,末及燕飲,愈見節奏從容之至。”(《詩附記》卷一)
清·方玉潤:“前三章皆閑寫車馬骙服之盛及軍行紀律之嚴,而未及戰事,是文章中展局法。四、五章,至此乃入戰事。寫得賊焰甚熾而迫,然后我軍出敵,一戰而勝,所謂以逸待勞也。好整以暇,是大將身分。窮寇毋追,深得御邊之法。六章,結似閑而冷,其實借孝友以陪文武,求忠臣必于孝子,是作者深意。”(《詩經原始》卷十)
清·鄧翔:“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謀斷自吉甫,故深嘉之。此章正文也,末章題后也,正文簡約,轉向題后,著色描寫都為吉甫,輝映波瀾,明眼人當不買櫝還珠也。方以類聚,稱其友,知其人,而吉甫之孝友可知矣。忠孝者功名之根本,文治者武功之樞要。……張仲孝友與文武吉甫對舉而錯綜言之,體用互著也。末章特為以孝友立文武之本源言,故諸多設色,亦文章之最絢爛處也。”(《詩經繹參》卷三)
近·吳闿生:“《序》:‘宣王北伐也。’考詩詞,則為軍還飲至勞來之詩。至于武功,亦不甚夸耀。三代以前馭夷之方略皆如此。《傳》云:言逐出之而已,蓋得作詩之本旨。李鐘僑謂:《六月》、《采芑》兩詩陳軍容之整,將帥之能,王靈赫赫,至于臨陣合戰,克敵制勝之謀,無一及焉。《江漢》、《常武》兩詩亦然。乃立言之體要,以見天子之師,有征而無戰也。至其詞精深華妙,尤非后世所能及。舊評:比物,寫馬。央央,寫旆。軒輊,寫車。均簡而能盡。通篇俱摹寫文武二字,至末始行點出。吉甫燕喜以下,余霞成綺,變卓犖為紆徐。末贊張仲,正為吉甫添豪。所言頗得詩之妙處。”(《詩義會通》卷二,中華書局,1959年版)
【總案】 《漢書·韋賢傳》:“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玁狁最強,于今匈奴是也。至宣王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玁狁,至于大原。’”《六月》是首頌揚宣王中興,贊美尹吉甫北伐玁狁有功的敘事詩篇,全詩洋溢著抵御外族入侵的愛國主義熱情。此詩以時間為序,寫出戰爭的全過程。詩人采用記敘、描寫、抒情等寫作手法,表現將士們同仇敵愾、勇于赴戰的大無畏精神。詩中避而不寫戰爭中殺伐流血慘景,只致力于將士們的軍容和軍威之強盛的描寫,以預示正義之戰的必勝結局,詩人可謂深知詳略得當的剪裁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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