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宋代劇曲·元代雜劇·范康《陳季卿誤上竹葉舟》原文與翻譯、賞析
【南呂·一枝花】 這矮蓬窗新織成,細網索重編就。恰才個背西風收絲釣,又蚤則對明月棹扁舟。煙水悠悠。自釀下黃花酒,親提著這斑竹篘,拼的個醉酕醄斗轉參橫,受用些閑快活天長也那地久。
【梁州第七】管什么有程期夕陽西下,一任他沒心情江水東流。常則是淡煙疏雨迷前后,經了些村橋野店,沙渚汀洲。俺自有蓑衣斜掛,箬笠輕兜,從來這打漁人少悶無愁。相伴著浴鷺眠鷗。恰離了陶朱公一派平湖,抹過了蜀諸葛三江渡口,早來到漢嚴陵七里灘頭。你道那幾個是咱故友?無過是滄波老樹知心舊,楚江萍勝肥肉,還有那縮項的鳊魚新上鉤,吃的不醉無休。
【罵玉郎】 則被一天露濕漁蓑透,搖短棹下中流,過得這橫橋獨木龍腰瘦。見輕鷗,廝趁逐,妝點秋江秀。
【感皇恩】 云影油油,風力颼颼,轉出這綠楊堤,芳草岸,蓼花洲。(陳季卿云)漁翁,這是那里? (正末唱)行盡了秦淮界首,不覺的吳越分流。可早則近鄉閭,臨故里,莫停留。
(陳季卿云) 好奇怪,早到家門了也。(做聽更鼓科,云) 這些時才打三更哩。(正末唱)
【采茶歌】 你不索問更籌,則看這水云收,半輪明月在柳梢頭。(做住船科,云) 秀才,我這船只在此等你,見了你父母妻子,你可便來。(唱)我這里將半橛孤樁船纜住,則聽得汪汪犬吠竹林幽。
《陳季卿誤上竹葉舟》 也稱 《陳季卿悟道竹葉舟》。劇寫陳季卿科考落第,留居京師,滿腹懷才不遇的苦悶。一日,于終南山青龍寺遇仙人呂洞賓。呂勸其出家,陳功名心未泯,堅執不肯。呂用一片竹葉貼于墻上,化為一只小船,送思親心切的陳歸鄉。這里選的是第三折中的五支曲子。
【一枝花】 曲牌又名 【占春魁】,例用為 【南呂宮】 套數首曲,【梁州第七】 曲牌又簡稱 【梁州】,為套數次曲,緊聯其后。曲子前有呂洞賓所扮漁翁的上場詩: “江上撐開一葉舟,竿頭收起釣魚鉤。箬笠蓑衣隨意有,斜風細雨不須憂。” 身著 “箬笠蓑衣”,于斜風細雨中釣魚,是漁家生活的寫照,曲詞即著意描述、表現這種生活給人帶來的快活。“這矮篷窗新織成”,是說簡陋的船篷稍有新氣象,“細網索重編就”,言其勞動工具
有了些許更新,字里行間、韻律之中都透露出一種滿足。“恰才個背西風收絲釣,又蚤則對明月棹扁舟”,是漁人隨遇而安的情懷。更讓他得意的是提著親編的濾酒器,飲著自釀的黃花酒,醉里看乾坤,管它“斗轉參橫”。這份酒興與愜意,簡直不下五柳先生陶淵明,也大有《三國演義》卷首詞中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的氣韻。曲詞除第五句外,均作對句。末句“也那” 一詞,為句中襯字,在長句中起舒緩音律的作用。【梁州第七】 曲子則具體描述漁人的閑散與適意。太陽東升西落,是有 “程期” 的,這完全可以不管它,只要高興,白天可以撒網,月夜也可以垂釣,江水日夜東流,在他看來,也是古來如此,沒有什么不同。首兩句為律句對。世事的變遷,朝代的更替,與一個打漁人有多大關系呢?他更樂于在淡煙疏雨中,行走在村橋野店的路上,流連于沙渚汀洲之旁。斜披蓑衣,頭戴箬笠,一幅與世無爭,因而也“少閑無愁” 的派頭。第三句是單句,四、五兩句對偶。“恰離了陶朱公一派平湖,抹過了蜀諸葛三江渡口,早來到漢嚴陵七里灘頭。” 三個七字句為“鼎足對”。這幾句曲詞內容上與上下句聯系顯得并不十分緊密。字面上好象送陳還鄉時途經的地方,但此時陳還未上船,又似乎是呂洞賓以道家仙人的身份,想象要送陳歸家與親人相見,雖距離遙遠,仗著自家的法力,也并不困難,故令人讀起來有一時間 “輕舟已過萬重山” 之感。末幾句明顯是漁翁口吻,謂閑釣日月,只有老樹知心,江萍肥,鳊魚鮮,每次都是一醉方休。【梁州第七】 字句不拘,可以增損。這兩支曲子,既是對漁人自由、閑散生活的描述,也可以理解為是對道家人無拘無束,灑脫而可以任意往來行蹤無定的再現。因為本劇中呂洞賓就是要以此來與塵世的功名羈絆、辛苦勞碌相比較,度脫陳季卿。
此兩曲后,是三段賓白,中間兩支曲牌。【隔尾】 亦是套數。《南北詞簡譜》稱: “此實南呂尾正格,所以云隔尾者,蓋用此尾后,尚連接他曲,故云隔; 若此后別無它曲,便直述【尾聲】 矣。” 本劇中 【隔尾】 后就連 【賀新郎】 等曲。內容述陳季卿來到渡頭,見守著船的漁翁,要求送他回鄉省親,然后再返回京城應舉。曲文中陳季卿急著回家,呂洞賓扮的漁翁仍然不失時機地予以點化,連用晉大將溫嶠、鼓瑟之湘靈、投江的屈原、復仇的伍員、醉墮江中的李白、遇艷的鄭交甫等六個典故給予旁敲側擊。二人談好之后,陳季卿上船,遂向武林余杭進發。
【罵玉郎】 又名 【瑤華令】,不管小令還是套曲都不能單用,必須帶 【感皇恩】與 【采茶歌】,合為帶過曲。江霧輕籠,露水滲透了漁翁的蓑衣,搖船擊水中流,舟行如飛,這是乘船及搖櫓者的感覺,所見到的是 “輕鷗廝趁逐,妝點秋江秀”。舉頭云彩流動,耳旁風力颼颼,輕舟先后經過“綠楊堤、芳草岸、蓼花洲”。第三、四、五三句是“鼎足對”。漁翁果然了得,正如呂洞賓在前面 【梁州第七】 中所唱的,不多時候便來到了陳季卿故里。為了渲染江水湍急,舟輕行疾,以及帶給人們的不同感受,【罵玉郎】 與 【感皇恩】 多用短句,想唱時亦會給聽者輕捷跳躍的感覺。
來到陳季卿門前時方是半夜時分,云斂水收,柳樹梢頭懸掛著半輪明月。漁翁將小船在孤樁上攬住,竹林幽處,犬吠之聲傳來。【采茶歌】 與上兩曲相比音律上舒緩許多,說明劇情發展告一段落,所展現的已不再是湍急的江流飛舟,而是江南的風物了。
第三折中此后還有大段的賓白及六支曲子,寫陳季卿回到家中,見到久別思念的父母,告訴二老時運未通,不曾得官,因而羞歸,有缺孝養,可科場又開,還須再去一戰。在旁的漁翁再次棒喝: “則你個不聰明愚拙漢,枉教做疾醒悟俊儒流。”陳季卿留詩作別,重上漁舟。來到大江后,天氣突變,“雪浪拍天浮,更月黑云愁”,電閃雷鳴,江濤怒卷,驚慌之中墜下水來。驚叫醒后,發現自身還在青龍寺,知是一夢,看到荊藍及留詩,幡然醒悟,知呂洞賓為仙人,遂急忙追去,拜求度脫。
這里所選的五支曲子,前兩支曲是呂洞賓所扮的漁翁對其閑淡舒適、隨遇而安生活情景的描繪,人物心境平和,曲文意境開闊,可以說是對處在世外桃源中漁人生活場景的素描,也可認為是道家仙人為度脫凡人所描繪的塵世外的風情。我以為從劇作者思想根源探究,是否還可以理解為是元代知識分子處世艱難,多怨生不逢時,難以伸展抱負,因而在文學創作上反之追求,背后是否隱藏著一些嘆息、無奈和惆悵?后三曲寫舟行江中,很快就到了陳的家門口。盡管劇本如此寫,舞臺上如此演,實則是陳季卿夢境中的情狀。【罵玉郎】、【感皇恩】 二曲充滿動感,【采茶歌】 乃激蕩后的幽靜,動靜交錯,搖弋多姿。五支曲子用語清奇俊爽,古樸流利,簡潔精警,畫面感強烈。通覽全劇,《錄鬼簿》 稱范子安 “下筆新奇”,確是的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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