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明代劇曲·明代雜劇·黃方胤《陌花軒雜劇·倚門》原文與翻譯、賞析
【黃鶯兒】 (旦) 紫陌似春熏,看春花,妝點春。君來寒谷春先近,春盤采芹,春杯飲醇,佳人多少懷春恨。怕春分,春歸塵土,拚醉臥春茵。二哥請進酒了。(飲酒介)
【前腔】 (貼丑)春色盎紅塵,駕春風,叩富春。一杯竹葉探春信,春宵可人,春心似焚,瀟湘裙底春難近。為春吟,只愁花飛春減,誰個惜春芬。八哥、八嫂請進酒了。(飲酒介)
【貓兒墜】 (貼丑)修容雅淡,鐵石動三分,昨夜相逢疑夢魂。今宵得共飲芳樽,緣分,待子細端相,一團豐韻。
【前腔】 (旦) 芳心玉潔,只為高義薄層云,頓使劉郎輕入秦。從今繡帳麝蘭熏,親近,休暮四朝三,白頭留恨。
【樸頭錢】 (丑)這辰光誰叫你來家坐。(小凈) 這縮頭把妻做勾人貨。(丑)你終日價白手誆人,沒縫常鉆過。(小凈) 卜二非親,你請他為何。(丑) 看你半世專把卵呵。(小凈)你這個寒胎餓影,終須薤露歌。(丑)你愛富嫌貧,頓忘吹我。(小凈)你水凈鵝飛,好同螢火。(丑)你背義忘恩,常惹下飛災禍。(小凈)你腳指頭有一日也踢破。(丑) 推出去,把門闔。(小凈) 打殺你,要占伊婆。(丑)打殺你,狗曳豬拖。
《陌花軒雜劇》 由 《倚門》、《再醮》、《淫僧》、《偷期》、《督妓》、《孌童》、《懼內》 等七種反映市井生活的雜劇組成。《倚門》 系其中的第一種,演述王恩縱妻賣淫而引出的荒唐故事。破落戶王恩好吃懶做,為圖溫飽而慫恿妻子褚十娘與浮浪子弟卜成器私通,藉此騙取錢物。事為地痞光棍吳仁、吳義偵知,上門揩油,與王恩發生口角。事情鬧到官府,諸人均受處罰,褚十娘被判由公家發賣。這里所選的幾支曲敘寫的是卜成器與褚十娘飲酒調笑間吳義上門羅唣、與王恩大起沖突的景況。
【黃鶯兒】 等四曲是褚十娘和卜成器在酒席之上的調笑言辭。【黃鶯兒】 為褚十娘的勸酒之語。其中 “紫陌” 指外面的道路,“紫陌似春熏” 即春光滿路之意。此曲由春日自然景色說起,逐步轉到人事上。“寒谷” 借喻貧寒破敗的王恩家,“君來寒谷春先近” 是對卜成器的感激和恭維之語,意思是說你到我家,把春意也帶來了。“春盤采芹,春杯飲醇” 中的 “采芹” 語出 《詩經·魯頌》 的 《泮水》,這里只借用來表示置辦時鮮蔬菜的意思; “醇” 則是 “醇酒” 的略稱。這兩句意謂備好時令菜肴,飲酒為樂。“佳人多少懷春恨” 以下,褚十娘循著春的線索,以譬喻的方式表達自己對卜成器的一片戀慕之情。“怕春分,春歸塵土,拚醉臥春茵” 三句表面上是傳達愛惜春光之意,說是擔心春天不久就會過去,所以要乘興歡飲,喝醉了正可以躺臥在綠茵茵的芳草地上盡情感受春天的氣息。實際上褚十娘是在向卜成器傳情,一方面怕他得手后很快就會拋棄自己,二人關系難以長久; 一方面又暗示他抓緊時機,縱情取樂。【前腔】 一曲是卜成器的答語,他緊接著褚十娘的話頭傾訴了自己的心情。“春色盎紅塵,駕春風,叩富春” 的 “盎” 有充溢之意,這幾句與 “紫陌似春熏” 等語意思相近,是說春色鋪滿紅塵俗世,自己特意乘著春風來登門歡晤。“竹葉” 系酒的代稱,“一杯竹葉探春信” 即是借酒試探對方的心意。“春宵可人,春心似焚,瀟湘裙底春難近” 中的 “可人” 有使人高興、滿足的意味,“瀟湘裙” 則用作女子的代稱。這幾句意謂春夜醉人,令人止不住春情勃發,但要求得女子俯就卻不容易。“為春吟,只愁花飛春減,誰個惜春芬” 幾句同樣采用比喻的說法,表示自己是個惜春戀花的人,斷不會辜負對方的情意。這兩支 【黃鶯兒】 緊扣春的主題展開,句句不離 “春” 字,情、景相映,意在言外,單以曲而論,不無可取之處。
卜、褚雙方言來語去,取得了默契,于是將同席的王恩打發到一邊,以便進一步向對方表明心跡。由于席上只剩下兩人,所以此時不必再遠兜遠轉地采用隱晦的說法,言辭便顯得直截了當、與前不同了。【貓兒墜】 一曲中,卜成器以種種甜言蜜語來贊美褚十娘的姿容,說她雅淡宜人,就是鐵石人見了也不免要有幾分動心。還說昨夜歡會恍如夢幻,今宵又得共飲,這是難得的緣分,稍候一定要仔細欣賞十娘的風韻。褚十娘則遮遮掩掩地說,自己本來玉潔冰清,知法守禮,是感于卜成器情義深重,才舍棄顏面,讓他得手的。曲辭中的 “頓使劉郎輕入秦” 句是用漢高祖劉邦輕而易舉攻入秦都的史實來喻指卜成器毫不費力就占有了自己; 在舊時習語中,劉郎另有所指,是以入山幸遇仙女的劉晨之稱謂借來作為情郎的代名詞,故而這里的 “劉郎” 實際上融匯了兩個歷史典故的內容。“從今繡帳麝蘭熏,親近,休暮四朝三,白頭留恨” 幾句中,褚十娘再度重申前面提出的要求,希望卜成器常來聚首,今后能一心一意地待她,不要心有旁騖,造成令人遺憾的結局。這兩曲辭句略顯直白,意趣也不足,但卻在上面的雅麗之曲與下面的淺俗之曲中間起到了必要的過渡作用。
下一曲 【樸頭錢】 以俗語入曲,摹寫市井潑皮下流無恥的丑態。光棍吳義進門騷擾,王恩怕誤了妻子賺錢的生意,當即出面干涉。初時王恩語氣中雖流露出明顯的不滿,大有逐客之意,但為不把事情鬧大,態度上還不是過分決絕。孰料吳義早已了解到王恩“把妻做勾人貨” 即以妻子為誘餌勾引外人出賣風情的事實,打定了主意要來王家尋釁訛詐,任由主人叱斥,就是不走。王恩大為著急,言語中不免直揭其短。吳義則單刀直入,抓住主要問題不放,責問王恩 “卜二非親,你請他為何”。王恩惱羞成怒,口出污言穢語。兩人話鋒相接,由互相指責逐步發展到破口大罵。曲辭中的 “這神光” 為這辰光、這時候的意思; “縮頭” 是縮頭烏龜的略語,系吳義對王恩的蔑稱; “白手誆人,沒縫常鉆過” 意思是說吳義空手行騙,本領雖高,為人卻卑鄙可厭; “把卵呵” 指的是諂媚逢迎之類的小人行徑; “寒胎餓影,終須薤露歌” 句中,“寒胎餓影” 近于窮鬼之意,“薤露歌” 是古代樂府謠中出殯的挽歌,全句意思是說王恩一副窮相,早晚要凍餓而死; “水凈鵝飛” 為當時的俗語,意同今日所謂的 “雞飛蛋打一場空”; “好同螢火” 即 “好比螢火”,亦有一無所獲、兩手空空的意味; “闔” 為關門之意; “占伊婆” 意謂占有你老婆; “狗曳豬拖” 則是說,你死了尸首只有去讓豬狗來糟蹋,是人碰都不會碰。這一段曲文主要以當時的民間口語串成,通俗易懂,自然流暢,又符合劇中兩個市井無賴的身份,是 《陌花軒雜劇》 里較為可取的部分。曲中并沒有多少戲劇動作的科介提示,但從“你腳指頭有一日也踢破”、“推出去,把門闔”、“打殺你,要占伊婆” 等辭句和全曲不斷變化的節奏上,卻可以想見劇中人拳打腳踢的互毆動作和眼歪口斜的暴怒神情,這也應當歸功于曲辭語言的成功。
刊本 《陌花軒雜劇》 前有一篇馬麗華的《敘》,盛贊黃方胤的這部劇作說: “捧讀未終,令人鼓掌,不謂塵寰情態,被君三寸舌盡而吐矣。” 就整個 《陌花軒雜劇》的創作情況來看,這個評價顯然是過高了。但在以上選出的某些部分,它倒還是適用的。另外,一般雜劇或南戲傳奇都是一折或一出一韻,而《陌花軒雜劇》卻打破了這一限制,常在同一出中換韻,如上面所選部分前四曲用一韻,后一曲又另換一韻。這兩部分所要表現的戲劇情境頗有不同,換韻或許是以此為出發點的。這一點有必要在這里順帶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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