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詞·李煜·浪淘沙·簾外雨潺潺》鑒賞
李煜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也去,天上人間。
這首詞另題《浪淘沙令》,與前首《虞美人》同于亡國后所作。它的基本內容,也是懷念舊國之辭。
《浪淘沙》詞調,也是唐教坊曲名,原為七言絕句,白居易、劉禹錫等所作的《浪淘沙》,當屬于此體。后來的雙調、小令《浪淘沙》,是李煜首創。《詞譜》以李煜詞為正體,五十四字,上下片各五句,各片各用四平韻,多作激越凄壯之音。北宋張舜民用此調時改名《賣花聲》;后由柳永、周邦彥演為長調《浪淘沙慢》三疊、一百三十四字,是為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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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詞詞語明淺,略講幾點:
一、在具體寫法上的特點:白描直陳,層層剝進。此詞同前邊的詞一樣,采用白描鋪陳,直抒情懷。但在結構上,用的是“層層剝進法”:段片層層銜接,景情環環緊扣,含蘊迭出新意,整體構架乖巧——
詞篇以“愁”為經,用“春夜”、“殘花”和“夢境”為緯,織出一個從寒雨到夢境,從殘花到江山,再由江山引出“亡國之痛”的深邃詞境。詞人那種“千古幽怨”和萬千思緒,通過“流水落花春去也”一個七言句,直接傾瀉了出來。這樣,就把自然景物同自己身世和亡國慘景,天衣無縫地、具象地呈現了出來,富有很強的感染力。
二、形象的鮮明性與遣詞的含蓄性有機結合。這一點正是本詞的另一種特色。它很好地塑造了一個失國君主的不幸者形象。它是通過一種“倒敘法”來完成的,也是在“夢境得歡愉”與現實凄涼悲哀正反強烈對照下而突出其形象的。詞尾的“天上人間”,精到地概括主人公的今昔對比。這些塑造形象的手法與途徑,卻是通過委婉措辭達到的。此詞的語言,就沒《破陣子》“一旦歸來臣虜”那樣激憤顯露,沒有《子夜歌》的“邦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的沉重哀傷,也沒有《浪淘沙》“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的困惑無助。而是,以自然界的“五更寒”、“流水落花”來暗喻自己的凄涼哀痛;以夢境中的片刻歡愉生活的留戀,讓人去體察這個“客”的當前屈辱的處境。詞的最后結句,也是一種含蓄的對比手法,表現自己的“天上”的過去與“人間”的當今,正是一個極大的反差,天壤之別。這些都說明,形象的立體鮮活與措辭的委婉含蓄的有機的統一。
三、對李詞要有公允的評價。對此,認為李煜之詞特別是后期詞作,應當看到它具有一定的社會價值,即使前期作品,也不無認識意義。如果說他的詞傷感情緒太濃而加以否定,是不適當的。至于李詞的藝術成就,歷來給予較多的肯定,是對的。有人認為,李煜雖然是一位“亡國之君”,但在五代詞壇上“在詞中不失為南面王”(沈雄《古今詞話》中語)。的確,李詞在藝術上略勝五代各詞人一籌。俞平伯認為王國維對李詞的評價有恰當的,也有“推許太過”的。如說李詞“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是符合史實的。又如說“后主詞儼然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悲之意”等,則說得“奇高”了。我看俞言不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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