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歌
作者: 藍開祥 【本書體例】
【原文】:
登彼西山兮(1),采其薇矣(2)。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3)。
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4)?吁嗟徂兮(5),命之衰矣(6)。
【鑒賞】:
這首逸詩產生在周武王運用戰爭的暴力手段消滅殷紂王,從而建立了西周王朝之時。作者是標榜“義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
《史記·伯夷列傳》云:“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國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遂餓死于首陽山。”
關于伯夷、叔齊隱居首陽山之事,除《史記》外,《莊子·讓王》、《呂氏春秋·介立》、《列士傳》等亦有記述。雖然事件的原委大體相同,但仍可互為補充。據《莊子·讓王》說,伯夷、叔齊從遙遠的孤竹國來到了岐陽,周武王派叔旦(周公旦)去迎接他們,答應給他們“加富二等,就官一列”,使他們轉而為西周王朝效力。而他們卻表示說:“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說眾,殺伐以要利,要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茍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伯夷、叔齊便“北至于首陽之山”采薇而食,餓死在這里。伯夷、叔齊這段話表述的政治觀點,正好與《采薇歌》的中心思想一致。
伯夷、叔齊反對周武王“以暴易暴”,“義不食周粟”,到底應作何評價呢?這就是探討這首詩所要回答的核心問題。
在舊時代,伯夷、叔齊所標榜的“義不食周粟”的精神,曾博得了不少思想家、政治家們的贊揚。春秋后期的儒家創始人孔子就曾頌揚道:“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論語·季氏》)“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論語·公冶長》)又有一次,孔子與子貢談論伯夷、叔齊的為人。子貢問伯夷、叔齊屬于哪類人,孔子說他們是“古之賢人”。子貢又問這兩個人有無怨恨,孔子說:“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論語·述而》)戰國中期的又一儒家大師孟子亦贊揚說:“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忍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當紂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孟子·萬章下》)。
到了唐朝的韓愈,他更專門寫了《伯夷頌》一文,贊揚備至。他說:“士之特立獨行,適于義而已。不顧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于一國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蓋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窮天地,亙萬世,而不顧者也。明乎日月不足為明,崒乎泰山不足為高,巍乎天地不足為容也。”又說:“當殷之亡,周之興,微子賢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圣也,從天下之賢士與天下之諸侯而往攻之。未嘗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齊者,乃獨以為不可。殷既滅矣,天下宗周,彼二子獨恥食其粟,餓死而不顧。繇是而言,夫豈有求而為哉?信道篤而自知明也。”
重新審視前人這些評論,由于他們受時代、階級和認識水平所限,其不當之處也是很顯然的。
馬克思主義并不一般地反對暴力,而是將戰爭區分為正義與非正義兩大類,主張支持正義的戰爭,反對非正義的戰爭,就周武王使用暴力手段推翻殷紂王的統治來說,那是由于人民不堪忍受殷紂王的暴虐統治,他們才奮起反抗的。據《史記》中的《殷本紀》和《周本紀》記載,殷紂王“以酒為池,懸肉為林”,好為“長夜之飲”,荒淫至極。“百姓怨望而諸侯有畔者,于是紂乃重刑辟,有炮烙之法。”他醢鬼侯、脯鄂侯、剖比干、囚箕子,不惜用殘暴手段殘殺忠良。到周武王出動軍隊在商郊牧野(今河南淇縣西南)宣誓要消滅殷紂王時,紂王“亦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武王使師尚父與百夫致師,以大卒馳帝紂師。紂師雖眾,皆無戰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紂師皆倒兵以戰,以開武王,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紂走,反入登于鹿臺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從“百姓怨望”、“紂師皆倒兵以戰”等事實可看出周武王使用暴力伐殷,代表了當時人民的意志和愿望,大得民心,當然是正義的行動。伯夷、叔齊在《采薇歌》中不遺余力地反對周武王“以暴易暴”固然是錯的,而韓愈對此大加頌揚,我們也是不能茍同的。毛澤東在一九四九年八月面臨全國解放之時寫了《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曾指出:“唐朝的韓愈寫過《伯夷頌》,頌的是一個對自己國家的人民不負責任、開小差逃跑,又反對武王領導的當時人民解放戰爭頗有些‘民主個人主義’思想的伯夷,那是頌錯了。”
這首詩產生在《詩經》時代,但它卻沒有收進中國文學史上的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所以稱它為逸詩。它最早見于《史記·伯夷列傳》,而由清人沈德潛編入《古詩源》一書中。由于作者伯夷、叔齊是殷遺民,他們從上層社會流落到了民間,自然會受到民風的影響,因之《采薇歌》亦具有與《詩經·國風》相似的民歌色彩。
“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尚書·堯典》)《采薇歌》作為一首抒情詩,抒發伯夷、叔齊反對“以暴易暴”之志還是真實的,并沒有虛假的地方,當然對此我們應取分析批判的態度。再就是,這首詩看來是可以歌唱的。它的用韻已趨于規范化。全詩可分前后兩章,每章四句。在八句詩中,四言三句,五言四句,八言一句,句式長短不齊,屬早期的雜言詩。通篇使用了富韻。第一、二章除用了“矣”字腳押韻外,“矣”字前又用了“薇”、“非”、“歸”、“衰”四個字押微部韻。讀起來,倒也鏗鏘和諧。
上一篇:《采薇》情詩三百首賞析
下一篇:《采蘋》情詩三百首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