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蝶戀花》原文賞析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此系悼念亡妻之作,為納蘭性德愛情詞中的代表作之一。
康熙十三年(1674),年將二十歲的納蘭性德娶曾任兩廣總督的盧興祖的女兒為妻。兩家門戶相當,盧氏秀外慧中,因而這對少年夫妻伉儷情篤,恩愛纏綿。不料婚后三年,盧氏死于難產(chǎn)。性德悲痛萬分,幾年之中一直傷心不已,悼亡詞不下于二三十首。這一首雖無題序,但細品其內(nèi)容,當亦為懷念盧氏者。不過,由于藝術(shù)上的成功,它的客觀形象意義已經(jīng)超出了對某一具體個人的懷念,而成了傳誦人口的祈求美滿愛情的名篇。
上片以易缺難圓的月亮為喻,深情地追懷夫妻間那段短暫而甜蜜的愛情生活。作者另一首悼亡詞《沁園春》(瞬息浮生)小序云:“丁巳(即康熙十六年)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zhí)手哽咽,語多不能復記,但臨別有云:‘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亡靈作詩當然是不可能的,這兩句詩實際上是作者自己精念存想的結(jié)果。由此可見,以天上月象征人間情,是性德這位多情公子心中早已有之的構(gòu)想。首三句“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以強烈的主觀感情熔鑄意象,感嘆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愛情不易圓滿。“昔”,即“夜”;“環(huán)”,圓形玉璧,喻滿月;“玦”,有缺口的佩玉,喻缺月。三句說:世間最值得珍視的是好事多磨的愛情,它象那天上的月兒,每月只有一個晚上圓滿,其余的夜晚都缺損難全。這一段比喻,哀切深摯,出語天然,有過戀愛經(jīng)歷的人們心中皆有的常情被作者數(shù)語道著,故能深深打動無數(shù)癡男怨女。下兩句“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緊承上喻而來,向泉下人信誓旦旦,表白自己舊情難忘,好似對夢中盧氏所吟斷句的直接回答。作者仿佛在和冥冥之中的亡妻對話:“你不是發(fā)愿要成為天上的月亮,年年為我而圓嗎?你若真能永遠象一輪滿月那樣用皎潔的光輝來陪伴著我,我也不辭讓自己這顆早已化為冰雪的心為了你而重新燃燒起熾熱的愛情之火!”以上五句,怨極,癡極。它們之所以感人,與其說是藝術(shù)表達高超,倒不如說是情真語真,能夠沁人心脾。
下片運用賦而兼比的手法,借簾間燕子、花叢雙蝶進一步寄托綿綿不盡的哀思。前三句,由上片夢幻般尋尋覓覓的境界跌回冷酷的現(xiàn)實之中。“無那”二字,轉(zhuǎn)折有力。詞人訴諸讀者:“我雖然指望圓月般的美滿愛情,無奈塵世的緣分容易斷絕,眼下室在人亡,再也沒有與妻子歡聚的可能,只有那雙燕依舊飛來,輕輕地踏著簾鉤呢喃而語。”雙燕的出現(xiàn),更反襯出抒情主人公的孤單。睹物思人,情何以堪?于是結(jié)拍二句又設想死者在陰間的情態(tài),并發(fā)愿要與她一起雙雙化蝶,使得兩個靈魂生生世世長相聚。“唱罷秋墳”句,化用唐李賀《秋來》詩末二句“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抒情氣氛變得極為凄厲。而后以古代多次出現(xiàn)過的情侶化蝶的傳說作結(jié),表達自己情根難斷的癡心。全詞通篇都是哀怨,以傷心人而作傷心語,令人低徊欲絕,深為抒情主人公的不幸命運而嘆惋。這正是納蘭性德詞的獨擅勝場之處。顧貞觀《通志堂詞序》說他的小詞“婉麗凄清,使讀者哀樂不知所主”,本篇即是一個極典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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