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娘·蕙蘭芳引》原文賞析

秋思

星轉曉天，戍樓聽、《單于》吹徹。擁翠被香殘，霜杵尚喧落月。楚江夢斷，但帳底、暗流清血?？幢垆N金釧，一寸眉交千結。雨阻銀屏，風傳錦字，怎生休歇?未應輕散，磨寶簪將折。玉京縹渺，雁魚耗絕。愁未休，窗外又敲黃葉。

這是一首傷離懷遠之作。全詞調子凄切哀傷，愁難支體，尤見玉娘郁結。秋夜將盡，天星移轉，整夜臥聽城樓號角聲聲，近拂曉尚未成眠?！笆鶚锹牎?，就是“聽戍樓”。《單于》，樂曲名?！皳泶浔弧倍洌瑢戄氜D難寐，耳中盡是凄涼的音響。香殘，指熏香燃盡。杵為搗衣器具，古代詩詞多以寒夜搗衣聲襯托羈人孤獨或思婦寂寥。寒杵聲聲，落月將沉，思緒飄搖而不能入寐，閨中的詞人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昏沉欲睡，卻又為夢所驚醒，好夢難續，亦難憑，反倒勾起舊日緬想，徒增焦思惆悵而已。于是心更悲戚，孤零零在帳中暗自流淚。清血，即淚滴。過拍極寫人的憔悴、瘦損?！翱础弊钟腥ぃ灶櫽窦∏鍦p，自覺蹙眉不展，落魄失神，黯然癡滯之態活脫而出。金釧，手鐲也。因了腕瘦，手鐲寬褪，用法與《西廂記》中的“聽得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相近。上片描寫閨怨，至哀至痛，無非懷人孤寂之苦，由于作者筆觸細膩真切，善于拈取生動的細節，因而將人物的心理活動揭示得很富于層次感。

過片以順筆繼續寫思念之切，層層將下片寫到凄絕處。銀屏，鑲有銀飾的屏風。錦字，即回文詩，又稱回文錦字。十六國前秦竇滔，被流放到辟地，其妻蘇蕙想念丈夫，便用一匹錦織成一首長詩寄給丈夫，以抒發她的無限思念之情。全詩有八百四十個字，循環顛倒都成文意。事見《晉書·竇滔妻蘇氏傳》。后將“錦字”代指情書。雨阻銀屏，是說秋雨阻止了銀屏中人，不然真要奔去與意中人相會。風傳錦字，言風若有情，當代閨中人傳遞錦字書?？側皇强嗨伎嘞?，輾轉反側，無休無止?！拔磻p散”句，用白居易《井底引銀瓶》詩故事，喻分離時的難分難舍。白詩云：“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與君別!”元白仁甫據此寫成《墻頭馬上》雜劇。此處借用是要說明分別時難，重逢更難。“玉京縹渺，雁魚耗絕”句，謂雙方相隔遙遙，無有會期，就連音訊也已斷絕了。玉京，即道家所說的天宮。《魏書·釋老志》：“道家之原，出于老子。其自言也，先天地生，以資萬類。上處玉京，為神王之宗;下在紫微，為飛仙之主?！碧婆徙o《傳奇·裴航》中說裴航于巨舟中遇樊夫人，成詩一首達于樊。詩云：“同為胡越猶懷想，況遇天仙隔錦屏。倘若玉京朝會去，愿隨鸞鶴入青云?！痹娫~曲中常以玉京指神仙之地，玉京人則意為神仙，轉又比喻遠離的心上人。雁魚，指書信，所謂“魚雁傳書”、“魚雁消息”，都是借傳說中的魚雁代指書信。細按此句，“縹渺”、“耗絕”似暗含想念之人已不在人世之意，這與玉娘的身世是暗合的。唯寫得隱晦含蓄，仿佛只是生離，而非死別。歇拍處，強調落葉敲窗的音響，點出“愁”字。那黃葉撲簌簌的飄零聲，葉梗敲在窗欞上的咚咚聲，響在耳畔，卻似敲在閨中人的心坎上，令人觳觫，使人戰栗。所謂一葉而知秋，凄苦悲涼一直滲入到心底。結句之妙在于與前《單于》之吹、霜杵之喧形成呼應，把秋夜烘托得更加清靜。動靜之間，喧寂之間，點綴錯落，交相映襯，又盡以“愁”字貫之。不僅境界自然出之，更以一往而深的真摯情感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