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摸魚兒》原文賞析
家善伯自崇川來,小飲冒巢民先生堂中。聞白生璧雙亦在河下,喜甚,數使趣之。須臾,白生抱琵琶至,撥弦按拍,宛轉作陳、隋數弄,頓爾至致。余也悲從中來,并不自知其何以故也。別后寒燈孤館,雨聲蕭槭,漫賦此詞,時漏已下四鼓矣
是誰家、本師絕藝?檀槽掐得如許。半彎邏逤無情物,惹我傷今吊古。君何苦!君不見、青衫已是人遲暮。江東煙樹。縱不聽琵琶,也應難覓,珠淚曾干處。凄然也,恰似秋宵掩泣,燈前一對兒女。忽然涼瓦颯然飛,千歲老狐人語。渾無據!君不見、澄心結綺皆塵土。兩家后主,為一兩三聲,也曾聽得,撇卻家山去。
這首詞序較長,記敘了在冒巢民先生堂中聽白生抱琵琶彈唱后引起的無限悲慨。冒巢民,即冒襄,字辟疆,自號巢民。江蘇如皋人。明亡以后,他隱居不仕,以著書自娛,工于詩文,是清初著名的文學家。序文中強調小飲冒巢民先生堂中,而聯系作者二十歲遭受明亡之痛的身世,從中可以透露出“悲從中來”的消息,而這正是詞中“傷今吊古”的“主心骨”。
詞的開頭“是誰家”兩句,緊扣序中撥弦按拍彈琵琶的本事。“檀槽”指用檀木做的琵琶樂器上架弦的格子。“掐”,叩。“檀槽掐得如許”是寫琵琶師的高超技藝。但詞人沒有接著從正面摹寫美妙的音樂境界,而是由貴重的琵琶弦樂器引起自身的傷今吊古的情緒。“邏逤”,亦作邏娑,即今西藏拉薩。此指邏逤槽,是一種用西藏產的檀木制作的琵琶。對于弦樂器來說,它是沒有感情的東西,然而彈奏出來的美妙宛轉的音調,則給予人們不同的審美感受。
“君何苦”兩句,承上傷今自嘆。“青衫”,青色官服,唐代時為官職最低者的服色。白居易《琵琶行》:“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這里的遲暮之感,不僅是自傷晚景的人生短促的悲嘆,而且含有官場失意的自嘲。“江東煙樹”以下四句,詞人把傷今的意緒拓開深化。江南一片煙花草樹,足以傷魂,縱然沒有聽到催人淚下的琵琶聲音,也禁不住淚如泉涌,不斷浸濕衣衫。作者沒有道破為何如此傷心,更耐人思索、尋味。
下片運用歷史典故,撫今吊古。“凄然也”以下數句,從上片的琵琶聲而來。詞人在孤館寒燈下體味這哀怨低回的音調,仿佛是秋夜燈前的一對小兒女在低聲抽泣。忽然聲調陡轉,猶如秋風秋雨敲打屋瓦,發出象千年老狐學人語的聲音,此景此情,更覺凄哀動人。“渾無據”以下,由聽覺形象轉入思維空間。詞人借古抒懷,感慨情深。“澄心”,指澄心堂,南唐烈祖李昪所居。后主李煜造澄心堂紙,細薄光潤,為后世所重。“結綺”,指結綺閣,南朝陳后主所筑三座樓閣之一,窮極奢華。此閣為張貴妃所居。劉禹錫《臺城》詩:“臺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而如今的澄心堂、結綺閣早已野草叢生,成為一片廢墟了。“家山”,家鄉,此借指國家。陳后主,李后主這兩位亡國之君,當年為了縱情歡樂,不事朝政,結果丟掉了江山。這一幕幕的歷史悲劇,怎不發人深思,令人悲慨不已呢!
這首詞融紀事、寫景、抒情三者于一體。詞人把聽琵琶古樂而涌起的無限悲嘆,與別后孤館寒燈的凄苦情景相交融,寄實于虛,引發出“吊古傷今”的深沉意緒,而在悲慨中蘊藏人生寥落的哀怨情致,含蓄不盡,意味深長。故譚獻評此首為“拔奇本師長歌之外”(《篋中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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