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破陣子》原文賞析
關山道中
拔地千盤深黑,插天一線青冥。行旅遠從魚貫入,樵牧深穿虎穴行。高高秋月明。
半紫半紅山樹,如歌如哭泉聲。六月陰崖殘雪在,千騎宵征畫角清。丹青似李成。
在宋琬的詞篇中,這首《破陣子》是傳誦一時之作。詞題是“關山道中”,究竟作于何年值得思考。刻于作者身后約九十六年的《安雅堂未刻稿》卷二,有一首題為《夢關山》的詩,所寫的內容和這首《破陣子》“關山道中”的詞境吻合,那首詩作于康熙四年 (1665) 乙巳,其前六句是: “關山上與星辰逼,魚串猿梯費攀陟。如歌如哭石泉聲,半紫半黃秋樹色。十年驅馬賦西征,曾共西巖麋鹿盟。……”照“十年驅馬” 句推算,這首詞確為順治十一年(1655)作者赴秦州任隴西兵備道途中所作。秦州為今甘肅天水市。詞所寫的是秦隴交界之關塞地帶,其地多石泉,離秦州已經不遠。
詞的上片極寫關山道的盤曲驚險,筆墨深雄奇勁。開頭兩句: “拔地千盤深黑,插天一線青冥。” “千盤”意為層層盤曲。這里山峰高峻,有如拔地陡起; 山間的道路,盤旋曲折,黝黑幽深,澗壑幾不可測,這是一種險境。次句中的“一線”,指兩山夾峙,高聳的絕壁中間,懸著一線梯道,而山勢崢嶸,直插蒼霄,藤蘿密布,由山道中仰視,僅僅可見一線青冥的天光,這又是一種險境。這兩句筆力千鈞,威嚴兀傲,形象地勾勒出關山道路的奇險。而對仗工穩,字字凝煉。三、四兩句: “行旅遠從魚貫入,樵牧深穿虎穴行。”緊承首韻所寫的山勢落筆,指出從這里經過的行旅客商,老遠就要連貫而進,如魚群之首尾相接。采樵放牧的人們,越過那些幽谷巖澗,往往如深穿虎穴。前句寫通過“插天一線”的情景,后句則是度過“千盤深黑”的情況。語言生動形象,前后輝映,脈絡井然。第三韻“高高秋月明”一句,為上片煞拍,結得出奇。由前四句烘托出另一種開闊高朗的境界。上有高涼的明月,下有重疊的關山,氣象多么雄渾! 從另一種意義來說,插天拔地的山峰,崎嶇深幽的山徑,原不過是大自然中一些特設的險阻,而在通過這里之后,依然可以看到秋高月朗,玉宇澄明的景象。這一景象更啟發人們勇于歷險,鼓舞人們在關塞中前進的銳氣。而作者的胸襟意度,亦如當空之秋月,剔透通明,皎然高舉。
下片是在寫山峰、山路、山行者之外,進一步繪寫關山的奇景。先寫山間樹色,還未到深秋,這里高高下下的山林, 已經半紅半紫, 燦如古錦。次寫山澗泉聲,這兒石泉迸發,老遠聽去,有嗚咽聲,歌嘯聲,清吟低唱聲,它們在潺潺而流,錚琮作響,聆聽起來如志士的悲歌,如離人的咽淚,這如歌如哭的寫聲之筆,正能顯出隴頭流水的特色。再寫崖陰的殘雪,山間的畫角聲(由于山巖向陰面很冷,所以就是經過盛夏,殘雪依然未消),而在關山道上千騎騰踏的夜行軍中,卻又不時在夜空中傳來悲壯的角聲,這兒的聲音和色澤,又是何等的奇特! 它剛勁而婀娜,蕭瑟而悲壯,全無一點柔媚之氣,靡靡之響,確實是關塞風光。歇拍“丹青似李成”,這句徑從色彩著筆,也結得新奇。李成 (919—967)是五代北宋間的山水畫大師,他擅長淡墨潑抹,善畫遠山平林,因居住在山東營丘,人們稱他為李營丘而不名。李成作有《關山圖》,作者因此刻在關山道中,所以說:這里就像李成的關山圖畫,自己卻正在畫圖中行進,以示深心的贊美。
這首詞氣象雄偉,寫秦隴間關山險峻,山路陡險,句句著實,字字鏗鏘有力,詞氣豪放前無古人。同代作手,惟陳其年《解躞蹀》(峽劈成皋古郡)一首雄奇恣縱可以抗衡,真乃使隴水秦關為之生色。王士禎評此詞云: “李營丘只好寫景,能寫出寒泉畫角耶? 王摩詰詩中有畫,荔(裳)老殆勝之。” (見二十八家評點本《二鄉亭詞》)可謂確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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