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允元·點絳唇》原文賞析
一夜東風,枕邊吹散愁多少?數聲啼烏,夢轉紗窗曉。
來是春初,去是春將老。長亭道,一般芳草,只有歸時好。
這是一首抒寫思鄉懷歸之情的作品。據詞意可知,作者乃是一位久客他鄉的游子。年復一年的飄泊生涯,使他渴望早日回到故鄉休憩自己疲憊的身心; 一旦真的踏上歸途,他竟是那樣步履生風,興會淋漓,乃致躍入眼簾的景物也象變得燦爛起來。本篇便表現這感人至深的情景。
上片以融情于景的筆法,再現作者將要登程向前的情感動態。“一夜東風,枕邊吹散愁多少。”這里的“東風”,既點出時當春日、風暖草薰,其本身又具有某種象征意蘊——它象征著作者因歸期在即而興奮莫名的心境; “一夜”都沉浸在這種心境中,鄉愁自然為之一掃。不僅如此,同時它還使人聯想起蘇軾“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 (《新城道中》)的詩句,從而增強了意象的彈性與張力。“吹散愁多少”,則暗示在歸期確定前,作者一直為“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愁所侵擾、所籠罩。不是嗎?既有今日之“吹散”,必有昔日之“聚集”。而“聚集” 之處非它,乃作者之“枕邊”,分明又點出在已經過去的無數個夜晚里,作者曾因鄉愁縈繞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至于“愁”后補足以“多少”二字,則見出其鄉愁之濃重與紛繁。因此,這兩句意在透過今日得歸之喜樂,折射出昔日懷歸之悲苦。是謂“淺意深一層說,直意曲一層說。” “數聲啼烏,夢轉紗窗曉”二句寫作者一夢醒來,已到天明登程之時,亦堪玩味。“夢轉”即夢醒。“數聲啼烏”,說明作者并非自然“夢轉”,而是為“啼烏”驚醒。這似乎有些令人費解: 揆之情理,臨當登程,作者應是心潮激蕩,不能入寐,何以竟能酣睡若此?這也許只能解釋為: 前此,作者長期遭受由“思鄉病”所誘發的“失眠癥”的折磨,身心疲憊不堪; 而今,終于盼來了重返故鄉的日子,作者緊繃的心弦頓然放松,思鄉病與失眠癥也不治自愈; 于是,仿佛為了補償以往的嚴重“虧損”,一旦恬然入夢,他便再也不能輕易醒來。果如此,這兩句中該蘊含著多少難與人道的甘苦?
下片切入作者歸途中的感受。這從結構上看似乎也有些突兀: 按照一般的描寫程序,“夢轉紗窗曉”后應緊接著描寫作者如何整裝登程。但作者不僅將這一筆略去,甚至連登程后的諸般見聞也概不涉及,而僅僅托出自己對途中景物的有悖乎常情的觀感。這既是因詞調本身所限而不便詳作鋪敘,更是為將筆墨集中于最富包孕的聚光點,“以少少許勝多多許”。過片后“來是春初,去是春將老”二句屬于交代性文字,如果孤立地看,實在并無多少意義; 但待得“長亭道,一般芳草,只有歸時好”三句推出,卻頓覺其作用在于為下文的抒情進行必要的鋪墊,決非可有可無的閑筆。“長亭”,是旅途中供行人休憩與餞別的場所。秦漢時十里置亭,謂之長亭; 五里置亭,謂之短亭。這里“長亭道”,乃泛指作者正在跋涉的歸途。歸途中所感多矣,但其中最深刻的感受則是“一般芳草,只有歸時好”。以此作為詞之結穴,使一篇主旨披露無遺。本來,“來是春初”,正值草木欣欣向榮之時; “去是春將老”,則已到芳華衰歇、綠暗紅稀之日。因此,倘若就“芳草”論“芳草”,應是“來”時好于“去”日。但作者卻偏說“去” 日好于“來”時,個中緣由實不難推測: 蓋作者得償宿愿,興高采烈,故而在他眼里,連“一般芳草”也煥發出光采,變得格外姣好。顯然,非如此著筆,便難以表現其思鄉之深,懷歸之切。況周頤《蕙風詞話》認為這幾句“看似毫不吃力,政恐南北宋名家未易道得,所謂自然從追琢中出也”,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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